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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杀了她，后患无穷！”宿阿大猛然昂起头来：“这婆娘满肚子心机，一直盯着主上的一举一动，连荀公与令狐良的往来，她都尽收眼底！留着她，是个天大的祸患，要么一刀灭口，要么主上就收了她，让她老老实实地为咱们所用……”
“放肆！盗亦有道，何况你我！你伤了她，对得起施公在天之灵么？”
“施公不会怪我。”宿阿大直直地梗着脖子：“我只求对得起主上！”
“你教我在黄泉之下，如何面对施公？让我对施公说，他为我而死，而我一刀杀了他的孀妻？”
宿阿大张开嘴巴，又顿住，狠狠低下了头。柳染仰首向天，双眼闭紧，终于也放低了语声：
“你我这条命都已经交付给皇天，将来壮志得酬，或是千刀万剐，都是应当应分，何必牵连她？我不愿收她入伙，就是希望她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最后却害得她被自己人一刀斩了，我岂不是万死莫赎？”
“主上……”宿阿大哑声开言：“若你出了事，我们都是万死莫赎……”
柳染冷冷一笑，唇边泛起一丝浓重的嘲讽：“就算死在七娘子手上，也是我还了施公一命，用不着你来多事。你尽可以一时昏头不择手段，我柳染有所为有所不为！”
四周漫天神佛，都默默俯瞰，以满怀悲悯的神情，凝视着这心事重重的三人。
呼啸的寒风自门缝，窗缝，无孔不入地吹袭，夹着飞舞的烟尘，飘向殿中万千神佛，令这苍茫空气中，浸满了炭火都暖不透的寒意。
“你起来吧，没伤到她，也就算了，绝不可以有下次。”柳染萧然坐倒，摆了摆手：“是我疏忽，被她看出行迹。我总是将她当作自己人，不太认真防范，每次看到她，几乎错觉施公还在身边……”
语声微微颤抖，未能继续。只缓缓低下头，额前一缕乱发垂落，挡住不愿诉诸于口的心情。
寒光一闪，是宿阿大扬起手戟，在自己左臂上砍了一记。殷红血流静静自绽开的伤口滑落，如一道苦涩的泪。
“属下知错了。”宿阿大闷声低语道：“主上说得是，适才若是一刀宰了她，宿莽也只好自尽去见施公了。”
“你情急关切，我也懂得。”柳染搂了搂身边的史琉璃，示意她上前裹伤：“七娘子也是一腔好意，只是不知内中真相，未免莽撞了些。那周小龙的通缉布告，你看到了？”
“是，所以急急赶回来。已经贴得全城都是，这小子逃不掉了。都怪钱金彪沉不住气，居然早前已经派那些小子们出来劫持过公主，又没有及时向主上禀报，这次还马马虎虎地派同一队人前来……”
“小小山贼，毕竟难成大事。用过这一次也就够了。要想成事，最终还是要靠兵权。”
炉中炭火，红光闪耀，映得柳染的双眸也绽放着跳跃的星芒：“让荀公传信，命他们把那小子藏起来，再不要出来走动。整个山寨也须全力备战，以防官兵围剿。”
“我们呢？要不要也藏起来？”
“谨慎行事就好。画师与舞姬都属江湖人物，与山贼有些来往并不奇怪，就算官府查问，也都容易脱身，躲藏起来反而可疑。”柳染背负双手，往返踱了数步：
“麻烦的是这位七娘子，知晓的底细太多，适才又被宿公吓得不轻，只怕头脑一热，做出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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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微光刚起，杨七娘子已经打扮完毕，皮袍紧裹，匆匆行向城中。
连月来接连发生惊天大案，敦煌城防范严密，出入城池的民众个个都要经过仔细搜查。杨七娘子老早便赶到城门守候，仍是排了许久的队伍才过得关卡，进入城中，日头都已经上了三竿。
先是赶到皇城清波门外，望着大理寺与刑曹官衙所在，迟疑良久，又转身沿甘露大街走回，行向敦煌郡的府衙。
站在府衙门口，望着门边两座高大的皮鼓，甬道内依稀可见的森严大堂，又迟疑良久，终于又转身，行去邻近的县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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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鹿王本生
◎佛的前生，曾是一只九色鹿王。◎
敦煌县衙小得多了，衙门口看着不那么威风，往来的捕役也面相和善。杨七娘子在寒风中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一咬牙，直奔着鸣冤的皮鼓而去。
“七娘子。”
猛然一声低呼，吓得杨七娘子三魂七魄都飞去了一半。回头一望，身后颀长身形，银灰袍衫，遮蔽了整张面庞的灰纱帷帽，不是柳染又是谁？
“你干什么？”七娘子急切扫视四周，鼓足勇气，先发制人地喝了一声：“这可是官府衙门，你敢在这里杀我灭口不成？”
那纱帷下的下颌轻轻一动，竟是柳染微微地笑了，纱帷开处，隐约露出熟悉的懒散笑容：
“别这样，七娘子，柳染只是想请你吃杯酒。你请了我那么多酒，如今也让柳染请回一次，好么？”
根本不容她抗拒，柳染的手已经握上她的手腕。不知怎地，虽然心中又惊又惧，竟没有再叫嚷，只茫然随着他前行。
竟然还真的是请吃酒。
两条街外的东市门口，便是敦煌城最大的酒楼艳阳楼。楼高三层，比七娘子的小小酒肆不知豪华多少倍，此时临近正午时分，正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凡。
柳染握着七娘子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拉入大堂。一眼望去只觉眼花缭乱，四壁绘满七彩图画，数十张案子摆得满满当当，每张案后都坐满了人，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大堂正中一座宫灯环绕的舞场，一位粟特舞姬在众人喝彩声中妖娆起舞，正是史琉璃。
“红花盛放的柽柳啊，是我爱慕你的模样。
屹立千年的胡杨啊，是我想念你的心肠……”
缱惓歌声里，茫然无措的杨七娘子，跌跌撞撞地随着柳染行至偏僻角落，一张小小方案前坐下。酒博士显然早已得了预定，二话不说地摆布酒菜。柳染放下帷帽，捧起酒坛，亲手为杨七娘子面前耳杯斟满，笑道：
“许久没吃过七娘子的七步香了，还真是惦记。艳阳楼的四海春虽然也是佳酿，但比起七步香来，始终还略逊一筹。”
“哼。”七娘子见周围人声喧哗，谅这小子也不敢拿自己怎样，终于镇定心神，冷笑了一声：“人心易变，哪像我七步香美味不变。”
柳染只是微笑，捧着酒坛，汩汩为自己面前耳杯也斟满了酒，举起向七娘子示意。七娘子矜持不语，柳染也不在意，倾过耳杯，仰头一饮而尽。
“七娘子，艳阳楼这些壁画也都是我画的，你看怎么样？”
这句话来得，更是没头没脑，倒令七娘子愕然抬头，随着他的手指，凝望案边高墙。
那墙上绘着一幅顶天立地的图画，是一对携手相对的青年男女。姿态亲密，却是神情凄楚，令人油然而生悲凉之感。
“其实也是佛门典故，难陀出家因缘。”柳染娓娓讲述：“难陀迷恋自己的新婚妻子孙陀利，不肯出家为僧。佛陀亲自前来度化，带难陀遍游天地人间，见过天宫五百美女、地狱油锅酷刑，难陀终于大彻大悟，决定专心向佛，终成正果。”
图上所绘，正是难陀告别新婚妻子的一幕。美满姻缘一朝散，恩爱夫妻两分离，难陀身形半侧，与妻子含悲对望，眼中不见修行的决绝，满满的都是缱惓难舍之意。
“没有你为我店里绘的壁画好。”一言出唇，七娘子也是心中一酸。掩饰地擎起耳杯，一饮而尽，双手却是微颤，终于溅了几滴在案上：
“去年秋天那场大灾，毁了我的店铺，别的我都不心疼，只心疼柳郎为我绘的壁画。柳郎名满敦煌，谁不知道你是丹青绝技，等闲都请不到你，你却为我绘了那满壁的壁画，一文钱都没收我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