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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仇怨要如何解开……杀了李信报仇吗?
不不,她不会动手去杀李重耳的父亲。上一辈的恩怨,理应在上一辈了结,冤冤相报,只能伤害更多无辜。她已经如此深切地懂得了丧父之痛,她不要再让李重耳来承担。
若能寻到琵琶,阿爷可以复生。
然而琵琶早已失踪,连阿母与阿娘都未曾找到,莲生更是无从寻找。没了琵琶,阿爷将永世长眠于此,阿娘与阿母,一别天地两茫茫,更没有机会回来。
今后漫漫人生,她要如何走下去?
原本也可以,孤身一人好好生活。莲生身心强硬,远胜凡人,不惧风霜,不惧荆棘,有信心冲破任何艰难。然而此身留在世间,原来是个祸患,不但无从自处,更会殃及无辜。
她与李重耳,早已执手相许,此生做彼此的同袍,为共同命运而战。而今莲生带着一身天然毒刺,随时致他死命。
爱一个人,原是为了守护他。当你的存在不再是他的福祉而是他的致命诅咒,教莲生如何自处?
莲生仰头向天,让眼底的泪在寒风里凝干。
此身已成祸患,不如由自己剿灭,免得危害人间。不如就在这石碑上,一头碰死,所有恩怨情仇,瞬间了结,再不会有无辜生命被她牵累。
不,不不,她莲生,是有为之身,岂能平白自尽?至少要让它散尽余热,为众生,为天下,为家为国……为他。
既然与他生死相许,理应去找他说明一切。然而李重耳对她,不顾性命地交付,想起五阴寨中他的举动就会明白,一旦知道这可怖的真相,他宁愿自身受牵累,也绝不会容许莲生离开。
莲生转向墓碑,凝视良久,抖颤着双唇,双手高拱,举在额前。
“阿爷。恕女儿浊骨凡胎,没能力救回你和阿娘阿母。想必一切都是命数,唯有各自承担。我是你的女儿,必不辱没这名将之后的出身。阿爷,你英灵未远,保佑我,以这无用的肉身最后献给大凉,献给你与阿娘守护的土地。”
寒风凛凛,在莲生身周盘旋不休。莲生自衣襟中取出那枚摩尼宝珠,捧在手里。
“阿娘,谢谢你一直守护我。有这样的阿娘与阿爷,女儿为你们骄傲。此生余下的路,女儿已经择定,死也要死得不负神女血脉。”
宝珠光芒湛亮,内中阿娘的幻影,静静微笑,眸中泪花闪闪,正与莲生四目交投。她一定听到了莲生的话,是不是?相爱之人,本不会被任何事物阻隔,天地茫茫,生死茫茫,两心交付,又有何妨?
“阿娘,好好陪伴阿爷,不必为女儿挂牵。”
莲生双手高举,眼眸紧闭,静气凝神。
四周无尽苍松翠柏,芳草鲜花,渐渐都起了雪白的香雾。
一缕缕凌空飞腾,如游龙飞凤辗转盘旋,萦绕墓地四周。掌心那宝珠受香雾蒸熏,散发出异常灿亮的光芒,宛如烟花盛放,点点星芒飞溅,也化为一股清气飞旋空中。
漫天花香弥漫,雾气氤氲,笼罩整个墓地,在莲生身边恋恋盘旋良久,缓缓沉落地下,瞬间消逝无踪。
莲生抿紧嘴唇,面容异样地苍白,白得无一丝血色,唯有一双黑眸亮得如天上星辰,闪着孤绝的光芒。
深深稽首三番,昂然起身。
“阿爷,阿娘,女儿去了。”
————
“张舍人,殿下等你很久了!这些日子你去哪儿公干了?”
韶王府花园外的联廊上,侍卫们嬉笑着与莲生打招呼。莲生大步流星地掠过,只微微一笑,直奔后园书房。
书房中隐约传来李重耳的声音,语气异常地冷硬,森严,令莲生在门外停住了脚步。
“盗窃文书,罪当处死!念在姬将军的情分上,我饶你一条性命。你给我当面向莲生赔罪,然后立即走人,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一个纤细的女声响起,微微颤抖,却仍然不失坚决:“殿下,奴婢问心无愧,我不向任何人赔罪。”
“问心无愧?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了她的性命?”李重耳的语声高扬,带着明显的愤怒与厌憎:“你盗走书信,让我没能接到她的讯息,谁给你这个权利?你是以为王府丢失文书,会无人追查吗?”
“我是殿下的人,只为殿下着想。”莲生终于听出那人的语声,是侍奉李重耳的宫人姬守婵:“殿下若接了那封文书,必然中了匪徒奸计,性命难保!”
呯的一声大响,李重耳用力捶了一下书案。“本王不用你给我做决断。我愿为我心爱的人舍弃性命,与你何干?”
“殿下,我……也愿为我心爱的人舍弃性命。”姬守婵的声音,似一字字艰难迸出:
“我为我心上人的安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纵使被他亲手处死,也是……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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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至情至性
◎甘愿为着一颗心,舍弃一条命。◎
室中静寂良久。
李重耳坐在案前,一只手捶在案上,双眸如火,愤然瞪视着姬守婵的脸,却是半晌无言。
被人仰慕,他早已习惯,素来不再留心女子的倾情。情之所至,生死无阻,这他也深深明白。舍死忘生本来可敬,一厢情愿的深情也甚可怜,然而为着自己一腔深情,不惜牺牲旁人一条无辜的性命,又实在可恨。
“我不会处死你。”李重耳放缓了声音:“我也知道莲生不会处死你。你若不肯赔罪,便走罢,你赔不赔罪,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当日我中毒濒死,你不惜割腕取血救我性命,这份德行我记在心里,今日释你为自由身,以后恩怨扯平,一笔勾销。”
“我……我不要自由身。”
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自姬守婵眼眶中迸落,双手伏于额前,深深拜倒:“求殿下……不要驱逐我。我不求其他,只求殿下容我留在身边,做最卑贱的奴婢都好……”
“走罢。”李重耳的语声,不容置疑:“你伤害莲生,我容不得你。本王送你一句话:因善而生善,是为至善,因善而生恶,是为伪善。你也算是才华横溢,何必自屈自贱?走出王府,找寻你自己的天地去,别被这一腔狭隘的情爱毁了终身。”
“殿下……”姬守婵的泪水,浸湿面前锦褥。情势至此,已知道势不可免,哽咽着问出最后一句:
“殿下,能不能告诉我,我比那个莲生,差在哪里?若我不是身为奴婢,有缘与殿下平等相识,平等相处,殿下……会另眼相待吗?”
李重耳不愿再看她。起身行到门前,背对着姬守婵,语声已经恢复了平和宁静:
“我与莲生,彼此倾心之后,爱天下,爱众生,也更爱自己。你心中有我,便没了别人,也没了自己。这就是区别。你不要拿自己与莲生比,任何人都不能与她比。”
一言已毕,望一眼屋角漏壶显示的时刻,烦闷地拉门行向室外,蓦然只见门口伫立一个身影,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高大,挺拔,面容微显苍白,双眸依然湛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正是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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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庆阳?”
李重耳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握联廊的栏杆,愕然瞪着莲生:
“你刚刚在山寨受了这么久的折磨,不养养身体吗?怎么一天都不休息就要赴疆场?”
莲生若无其事地伸个懒腰:“我哪里需要养什么身体?嗅几颗香丸,什么病都好了。听你说了庆阳已经开战,我睡都睡不好,做梦都是杀敌。再说还有一朵奇花就在庆阳一带,我也当尽快去寻找呢。”
“但……但我无法陪你去啊?如今这情势,圣上不会准我离开敦煌。说好了要陪你找到每一朵,你孤身一人,又不知要面临什么艰险!”
“我随大军同去,怎么是孤身一人。孙将军领兵出发不久,我乘雪叱拨前去,不出三天便追上他们。”莲生眼望着栏杆下的青草,唇角微微绽出一点笑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