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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无言以对,唯有更紧地抱住李重耳的腰身。“我只担心……事情没这么顺利。”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随机应变吧。”李重耳望了望窗外苍茫的暮色:“你好好休息,我回府去了。”
莲生忽然满脸红晕,掩饰地将小脸埋在李重耳的胸怀里。“你……回府去了。”
“嗯。”李重耳低下头,双手捧起她的面颊,深深凝视她的黑眸:“从现在开始,我不碰你了,我要等待洞房……对了,我去催催宗正寺,还择什么吉日?我看明天后天,都是大好吉日!”
莲生赧然一笑,顽皮地吐吐舌尖,转开了话题:“你四兄的事呢?你打算怎么办?”
李重华出卖军情的秘密,李重耳还没有向父亲禀报。
此事绝不能隐瞒下来,不仅关乎大是大非,也令朝中众多忠臣都陷身嫌疑,但是事情可疑之处太多,在没有弄个分明之前,也不宜贸然扩散。
“我们查明真相,私下去拜访他,要他向圣上自首,好不好?”李重耳轻叹一声:“若果真是他犯罪,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若是无心之失,或是无辜被牵连……或许可以恳求圣上饶恕。”
莲生明白他的心意。对这位文弱良善,却又历尽苦难的兄长,李重耳始终抱有一份同情,希望此事不会伤到无辜。一向莽撞冒失的他,如今也渐渐收敛了那份急性子,变得谨言慎行了,教莲生忍不住微笑着连连点头。
“好,我陪着你,一起去肃王府拜访他。”
李重耳也点了点头,俯身在她额头,留下依依不舍的最后一个吻。
“我走了。关门闭户,谨防火烛……唉,你一个人在这里居住,教我怎么放得下心?这样吧,今夜我就守在你门外!”
第172章 封喉华藻
◎我,回不了头了。◎
“放心吧,快回府去,霍奶娘还不知怎么抓心挠肝地等着你的消息呢。”莲生红晕着面颊,在那火热胸膛上揉擦良久,也终于笑嘻嘻地推他出门:
“我哪里用你担心,我的家里,能没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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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府,庭院深深,高大空阔的客堂内,布置简单,雅洁,沉静,正如主人本人。
松木几案前,兄弟二人相对而坐,一般的玉冠朱袍,姿容绝世,却是一个皎洁如月色,一个明朗如日光。
“新得来的罗末岩茶,称‘水金龟’,与五弟分享。喏,早上刚刚送来的忘归山乳泉漫流水,煎茶口味最佳。”
李重华成婚以来,微微胖了一点,更显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丰姿莹润照人。秀丽的黑眸,向李重耳身后一扫,淡淡道:
“既然是秘事,为兄都屏去了侍从,亲自与五弟煎茶,五弟却还偕他同来。圣上已经允准了你们的婚事,难道不是应当回避了么?”
莲生此时仍以张七宝的身份随侍李重耳,高大俊朗的一个男儿,挺身坐在李重耳身后,不想竟被当面谈论婚事,这情形,诡异至极。莲生眉眼微动,与李重耳四目交投,两人都是面红耳赤。李重耳忙道:
“只因为苻氏是向她吐露,一切她知晓得清楚,所以偕她同来。四兄,你我兄弟情深,你对我说句实话,为何要这样做?”
渐起的水沸声打断了李重耳的话。风炉上,青釉茶釜中,澄清的泉水沸腾如鱼目,李重华轻轻拈起盐盒,投了一撮池盐入水。
“还以为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原来是这样一番谬论。敌国将领的小妾,她的话你也信得?”
“四兄。”李重耳蹙起了一双浓眉:
“你派去与她联络的长史季鹰,去年因病致仕还家,就在沙山县隐居。昨日我专程前去拜访,他自是不肯说,但是我提到玉梳二字,他神情惊骇,一切已经昭然。苻氏连那玉梳上刻的字迹都说得清楚,你是要我禀报圣上抄去查处么?”
李重华静静无语,只望着釜中汤水又沸,将盒中末茶一匙匙投入茶汤。
长久的静寂,使李重耳的身心恍如茶釜中的岩茶粉末,随着水波翻滚载浮载沉,语声也随着沸腾的水泡,越来越是急促:
“四兄,事已至此,你当初动机如何已经不重要,我想你不是卖国求荣之人,必定另有隐情。然而此案牵连极广,无数忠臣为此身陷嫌疑,姬广陵父子至今还在边关服苦役,朝中几位重臣因为不能洗脱嫌疑,无法参与战事……四兄,一人做事一人当,弟劝你向圣上自首,恳请圣上宽恕,方是正道!”
水已三沸。李重华盛出茶汤,斟入寿州瓷青白茶碗,笑道:
“五弟,先别说那个了,刚煎好的新茶,珍鲜馥烈,口味最佳,千万不要耽搁。来,未来的弟媳,也尝上一碗。”
一旁的莲生,连忙跪起承接。那寿州青瓷茶碗莹润如玉,衬得茶汤绛红,清澈透亮,捧在手中已经有馥郁茶香扑鼻而来,果然是上品好茶。
只是这茶中,有着异常的甜香。
莲生虽然不懂茶,却精擅识别气息,如此奇特的甜香,当是来自焉耆七星蜜,制药时用来中和过度的苦味,茶汤中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脑中未及思索,第一反应,立即按住身旁李重耳的手臂。李重耳适才说得口干舌燥,早已将茶碗捧在口边,刚刚触到口唇,被莲生一把按住,顿时一愕。莲生目光扫视案上茶盘,不顾礼节地探身向前,抓过鎏金盐盒,深深一嗅。没错,焉耆七星蜜!
“肃王殿下,盐盒中盛的粉末并不是盐,是什么?”
李重华的面色,刹那间变成雪白。莲生心头剧震,一时间语声都变了调:
“你用焉耆七星蜜掩盖什么味道?”
李重华一言不发,丢开手中茶碗,飞快起身,以少有的敏捷闪向门口。莲生正待追赶,已见李重耳呻-吟一声,向后仰倒:“莲生!我……不对……”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男儿面色已成死灰,如枯木如焦炭,丰润血色如退潮般流逝,被什么妖物一口吸去般。肌肤霎时干涩起皱,双手不自禁地在脸上乱抓,惨白的唇角,却汩汩流出鲜血,情势妖异至极。
莲生抱住李重耳颤抖的身体,心头惊骇,无可言传。李重耳适才并没有饮下茶汤,只是在口唇轻轻一触,便被伤到如此地步,这是什么剧毒?
“肃王!”莲生向李重华厉声吼道:“你对你亲弟弟下毒?快拿解药来!”
门口那临风伫立的少年,微微笑了一下。
“果真是神女,有些本领,如此无形无色的毒物,也被你察觉了。这是封喉华藻,无药可解,可惜你们并没有服下,不过就算逃脱了毒-药,也逃不了一死。”
李重耳奋力挣扎着抬头,嘶哑的语声,伴随一股股的血泡流出唇角:
“四兄……你……为什么……”
“是你逼我。”
立在门边的李重华,宽阔的衫角被微风扫荡,姿容飘逸胜仙,脸上的神情,恬淡如常,只在眼眸深处,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凉意:
“既然你们已经知晓这桩秘密,我不能放你们走了。以军情换取那枚玉梳,我也是情非得已,两年来不断请僧侣做法事,超度姑射亡灵。此事尘封已久,原以为早已过去,是你偏偏又要揭开来。圣上一旦追究,置我母子于何地?母亲刚刚疗愈了蛊毒,身子转好,我不能再让她沉沦深渊。”
“你既然对亡灵有愧,既然对母亲一片孝心,当年就不应该做出这等事!”李重耳颤抖的双手,奋力捶打座席:
“那夏国对待你和贵妃娘娘何等暴虐,何等难解的冤仇,怎么你居然……居然能向他们出卖军情!还说置你母子何地,你……你置我家国父老于何地!”
“家国。”李重华淡淡笑了一声。“我母子二人,哪里还有家国?”
他抬眼望着李重耳,清净眼眸中,毫无退缩之意:
“我母子去夏国入质,流离颠沛,受尽苦楚,家何在,国何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