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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欢腾的人群中,李重耳望见他的新娘。平巾帻,石青袍,袍角掖在腰间玉带里,胸前衣襟溅满酒水,一手搭在段昆仑肩头,一手搂着牛大眼,正在扯着嗓子与众人齐声欢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段昆仑一眼望见了瞠目结舌的李重耳,兴奋地跳着挥手:“殿下!来呀,跳舞唱歌!陇安一别,大伙儿都是好久不见!”
曾经并肩奋战,曾经同生共死,陇安的军士们早已不把这皇子殿下当外人,纷纷拥上来举杯,醉醺醺地高嚷:“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来吃酒呀!敬殿下一杯!”
烂醉如泥的七宝,也跟着众人高喊:“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李重耳笑着举杯,一口饮尽,回手抓住七宝,附耳低语:“跟我回去,洞房。还记得吗,洞房!”
“跟我留下,跳舞,还记得吗,跳舞……”七宝张开双臂,将他一把抱紧,扭来扭去地舞动:“好久没和大伙儿吃酒跳舞了,爽快!好像回到陇安那夜,我们在城头星空下,结为兄弟,我一辈子都记得……”
“兄弟,跟我回去,洞房花烛,好吗?”李重耳强行扭住她的手腕,拖过欢腾的人群,拖过花丛树影,从花园一直拖到后宅:“今儿是你我新婚之夜,你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也没多少,七八十杯……”七宝踉踉跄跄地在他身后跟着,边走边嬉笑:“我太高兴了,耳朵,你真懂我,请了这么多朋友……我一辈子最亲的人,都来了,都在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高兴?”
“跟我来。我要教你知道,什么时候才最高兴。”
卧房门扇拉开,李重耳拉着七宝一路穿堂过户,走进彩灯高悬的内房,一把掀开帷帐,将七宝推在榻上。
身后门扇,尽皆拉严。衣裾悉索远去,是宫人和仆从们都被李重耳遣走。洞房周遭,再无人声,只有花园里的欢笑隐隐传来。
一排排香烛高烧,四下里鲜花遍布。屋角博山炉飘荡着馥郁的香雾,满室浓香熏得李重耳都有飘飘然之感。浑身热力已经爆涨,满腔情意难以按捺,李重耳深吸几口气才控制住激荡的心情,慢慢掀开帷帐,望向自己的新娘。
帐角灯火照耀,一切看得分明,面前赫然还是一个莽汉子,威武雄壮的龙骧将军。
莲生饮酒太多,就不容易变回女身,这一点,李重耳知道。
“你,你怎么才能变回来?”
这么浓烈的熏香,都不行?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难道,要他和一个男人共同度过吗!?
那男人还醉醺醺地抱着被子,在宽大的床榻上滚来滚去,肆无忌惮地打量李重耳的身体:“好大,比我的大。”
李重耳瞪着双眼,思忖片刻才恍然明白,低头瞧一眼自己。外袍已除,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中单,烛光下清晰现出身形,猿背蜂腰之下,有一处十分触目的所在。
“喂!这是新娘子该说的话吗?”
七宝语声含混地拱在被子里:“那该说什么,没我的大?是你教我的,在陇安,你说的,男儿在一起,就是要比比大小……”
李重耳跳下床榻,奔到柜边,拽过他的虎头佩囊,取出那只珍若至宝的小瓷瓶。这是莲生送给他的香,为他度身定制的香品,模拟摩诃波楼沙花的香气,如果连它也不能让莲生恢复女身,那么这个洞房之夜,是真的要陪一个醉醺醺的爷们儿度过了!
第181章 谁是阿爷
◎殿下果真强悍……一整夜耶……◎
榻上的七宝,半醉半醒地挥着手,抗拒李重耳递到面前的瓷瓶。李重耳用力拨开那双手,强行将瓷瓶凑向她的鼻端,却不料七宝一被用强,本能地生出抗拒之力,双手反格,一把便将李重耳的腕子掐在手中。
“松手,喂!……踹你了啊!”
事已至此,也别想着什么相敬如宾了,一招“双龙戏珠”,以膝头顶向七宝腰间,却只听风声霍霍,耳边一条腿雷霆万钧地袭来,是那新娘子来了个鲤鱼打挺,手中寸土不让,脚下一记刚猛的反击,踢得李重耳脑海中万千烟花爆竹一齐盛放。
瓷瓶不知飞去了哪里,整个人摔在乱成一团的锦被中。脸扎在枕上,手臂被牢牢反扭,耳边传来七宝的笑语:
“叫阿爷。”
李重耳是真的想哭了,比武百次千次,从没输得这么委屈过。奋力挥动双臂挣扎,只被那铁掌越扭越紧,身下床榻被两人摧残得快散了架,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有规律的巨响,窗外没准儿还有宫人侍从在听墙根儿,不知道会传些什么鬼话出去……
百次千次都输得,唯有今日输不得!
竭尽平生之力,飞脚踹向床屏,借反弹之势,终于甩脱背后的压制。不待七宝回神,早如饿虎般猛扑上去,一把勒住她的脖颈,整个人骑在她身上,双腿用力夹紧:
“叫阿爷!”
七宝根本没理会他。
就那么摊手摊脚地躺平在他身下,满脸酒色喷红,双眸半睁半闭,嘴巴仰天大张着,发出雷鸣般的鼾声:“呼……呼……呼……”
静夜沉沉,暗香蔼蔼,重重锦帐半覆着宽大舒适的床榻,远处花园中的丝竹声、嘻笑声只剩几线微响。确实是一个喜庆的良夜,唯一不喜庆的就是新郎面对着一个烂醉的男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能想到的最后法子,大约就是拖这小子去荷池,把他的头按进池水中好好醒醒酒……
气狠狠地揪住七宝衣领,用力扯他下榻。七宝酣睡之后,身子分外沉重,饶是李重耳膂力过人,连拖了两把,只把他拖得大头朝下栽倒在榻边,两条腿还翘在榻上。窗外月光明亮,照着榻脚那张倒立的脸,熟睡中的面庞如婴儿般纯净无辜,唇角还挂着一丝甜蜜的笑意。
李重耳喘着粗气,坐在榻边,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怔怔良久。
这就是他的莲生啊,无论看起来怎样雄健,怎样惫懒,她仍然是他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新娘。
顽皮,任性,敢作敢为,讲义气爱胡闹,那都是他认识的莲生。是月光下的九婴林里,赤足在溪边起舞的神女,也是陇安城头与他并肩奋战,行走于生死边缘的同袍。洞房不洞房的,何必计较?他与她的相许,岂在于这区区一夜。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心的躁动不安,渐渐平息。
双臂抄入七宝身下,奋力抬起这山一般沉重的躯体,艰难抱回枕边。为他解开衣襟,脱下衣袖,一层层除了外袍,扯过锦被盖在身上,将那螃蟹般摊开的手脚,一一拢回被中。
良夜静谧,再无一丝异响。韶王府的卧房里,两个大男人相拥榻上,酣然进入梦乡。
莲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醒来的。
是因为月光刺眼?是因为浓香扑鼻?花园里的喧闹声早已沉寂,月亮已上中天,纵使在这帷帐半掩的室中,也明亮得恍如白昼。
迷迷糊糊抬手,用力揉揉眼睛。榻上一片狼藉,锦被早被自己踹在一边,身上的温暖,来自那男儿的怀抱。静夜中只听得鼻息沉沉,细细微微拂在头顶,那男儿早已睡熟,一条手臂却紧紧揽着莲生肩头,纵是睡梦中也没有松开。
脑海中渐渐清醒,想起了昨夜的荒唐事。分明是新婚之夜,然而自己见了沙场同袍,一时忘形,饮了太多的酒。后来的事,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李重耳气恼的脸,记得他一遍遍地大叫“洞房洞房洞房……”
记得一直到入睡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羞惭,伸手捂住了嘴。月光下小手纤长细嫩,这是莲生的手,不是七宝,睡梦中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渐渐褪了酒意,被浓香熏得恢复了女身。
视线转向对面那男儿,半明半昧中也依然能看清那熟悉的面容,心头描画过无数遍的轮廓,浓眉长睫,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唇角与下颌……悠长的呼吸吹起鬓边发丝,一缕缕随风拂动,如一双温柔的手,拨动莲生心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