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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啦？”
直到香音尽情吃了个饱，莲生将女儿抱在肩头，轻拍着打奶嗝，才终于注意到李重耳早已醒来，禁不住嗔笑一下：
“也不叫我一声。不要动啊，不离哥哥说了，至少要静养两个月才能起身。”
李重耳轻轻开口，语声艰难而低沉：“熬死我了。只看着你一个人操劳。”
“你又能帮什么忙啊，帮我喂奶吗？”
香音已经睡熟，圆滚滚的小脑袋搭在莲生肩头。李重耳微微抬手，莲生笑着凑近床榻，小心地将孩子放进他的臂弯。熟睡的小婴儿，异常软糯，异常温热，依偎在那男儿雄健臂膀中，只作小小一团，却令夫妻二人满怀爱惜地看个没完。
窗外大雨瓢泼，一阵紧似一阵。两人也终于抬头望向窗外，彼此对视一眼。圣上答允了将柳染送来韶王府处置，却是迟迟不到，不知是被大雨所阻，还是另生事端。
“你想怎样处置他？”
莲生默然良久。“等你痊愈，再好好商议吧。”
“我知道，你不想他惨死。”李重耳低声开言：“既然是太子的后人，情有可原，我也不想杀他，不过此人执着得很，只怕不会轻易放下。待他前来，我好好劝说劝说，既然能收服李恂，就一定能收服李冉……哎哟，哎哟……”
那重伤的胸膛，没说几句话便牵动了伤口，李重耳按紧胸前，恨恨大骂起来：
“我想好了！等我痊愈，先跟他公平地打一架，本王也使一柄削金断玉的宝剑，把他削成一碗鱼脍羹！……”
窗外雨声，霍然大起，一阵浓重的腥臭涌入帘中。莲生警觉地起身望向帘外，只见人影幢幢，侍卫往来飞奔，越来越是喧哗。纷乱脚步声、蹄声自檐廊外飞奔而至，夹杂着一个女子急切的叫嚷：
“神女！神女！王妃！莲生！……”
茫茫大雨泼降，漫天漫地的水光。一个雪白身影冲破雨帘现身，高大，雄健，头顶角杈高耸，一双黑眸肃穆，竟是白鹿瑶光。鹿背上骑着的，是那粟特舞姬史琉璃，衣裙湿透，发辫水滴淋漓，不顾众多侍卫阻拦，疾冲莲生面前：
“神女！尸鬼来了！”
——————
莲生从未遭遇过如此可怖的敌人。
漆黑雨夜里，妖魔的嘶吼响彻天地。腐败的，恶臭的，肢体残缺的一具具僵尸、只剩骷髅的白骨，涌过大街小巷，所到之处，人畜无存，利爪撕裂人体，尖牙啃噬肉身。
“……太子李谭才是真凶！他还活着，以琵琶驱动尸鬼攻城！他的目标是李氏皇族，是皇位！柳染在甘露大街上被尸鬼围困，正在鏖战，叫我前来报讯！人力无法战胜尸鬼，快，快逃走……”
史琉璃的语声，急切而杂乱，难以置信的讯息，纷至沓来，大雨中如连串惊雷响在莲生耳畔。
整个敦煌城，已经被尸鬼的战阵填满。惨叫声此起彼伏，恶臭伴着血腥弥漫夜空。刀枪剑戟对这些尸骨全然无效，纵使将它斩成碎片，每一片残肢都依然死死纠缠。
“它们是要夺取玉宸宫！辟开通道，让百姓逃出城外！”李重耳喝令仅余的官兵：“妇孺先行，霍子衿，带我女儿走！”
胸前伤口早已迸裂，血迹点点斑斑，仍与莲生并肩纵马，在甘露大街上杀出一条血路。
大雨滂沱，白骨飞溅。茫茫黑暗中，万千百姓扶老携幼地奔走，自甘露大街向朱雀门挣扎逃生。那尸鬼似是得过明确的号令，对李重耳的围攻最是猛烈，重重黑影发出尖利的嘶吼，山崩地裂般涌来，堵塞仅存的道路。
“当心！……”
呯的一声巨响，尸鬼凌空撞来，被擎天槊劈成两半，竟分别扑向莲生与李重耳，鎏金枪劲挑，削去尸骨头颅，残余的指爪仍扑向两人胸口，瞬间将莲生胸前铁甲撕裂。
如此可怖的力量，如此强大的敌人！
莲生的眼中，早已没有了胜负，没有了生死，只剩李重耳胸前不断迸出的血光。擎天槊如雪花般旋舞，护在李重耳身周，任凭自己兜鍪掀落，长发飞扬，铁甲粉碎，乱刃加身……
猛然间胸口一阵滚烫，天地爆燃，灿亮的青光险些令莲生当场目盲。
压制住惊骇的心情，努力睁大双眼，忍着被激出的泪水望向四周。
甘露大街已经不见。
整个敦煌城都已经不见，铺天盖地的尸鬼不见，李重耳不见，所有人全都消失不见。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荒野，一直延展至千百里之外的地平线边，连头顶天穹都已经消逝无踪，举目所及是黑沉沉的一片浓雾，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烟尘。
天地间只剩了莲生一人，手中长槊，胯-下雪叱拨，都已经不知去向，壮健男身不知何时化回了女身，垂鬟髻，素白丝绢中衣，裙角在烟雾中飞扬，纤弱的身形随时要被狂风吹去。
“这……这是什么地方？”
无尽虚空里，回荡着莲生孤独的呼喊：“人呢？有人吗？李重耳？你在哪儿？……”
“这是金刚轮山。”
一个洪亮声音响起，几如晴空霹雳。莲生急切张望，四周黑雾弥漫，全然看不到人影，忽觉脚下有些动静，低头看去，竟是小小的塔塔正从烟尘中踉踉跄跄地奔来。
“你心口受创，鲜血浸润戴在颈间的迦楼罗琉璃心，带你来了金刚轮山。”
“什么，我来了天界？”莲生悚然心惊：“天上一日，人间十年，我停留这一刻，人间岂不是已经过了许多时日？那些尸鬼……”
“不不，这里是天尽头，与须弥山不同，你从人界进入，再回到人界，与人界的时间一样，不会一日十年。我们安全了，姑姑，从这里回到人界，可以去任何地方……”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说话了？”莲生的视线，带着万千惊奇，凝聚在塔塔脸上：“你是怎么来的？龙王沙竭罗说过，八部众以自己的心口血浸润琉璃心才能来到金刚轮山……”
“我也有一颗。”塔塔张开小手，现出一颗与莲生颈间一模一样的纯青琉璃心：“别细问了，跟我走。”
话音未落，虚空中唳声阵阵，直刺耳鼓。
狂风席卷，吹散漫天云雾，万道金光直射地面。遥远天边，一只只金色巨鸟穿云破雾，振翅飞过，一双巨翅横展开来足有上百丈长，翅羽七彩闪耀，绚烂无比，额头一颗巨大的赤色如意珠，在茫茫黑雾中几如太阳一般明亮。
第215章 肉体凡胎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迦楼罗来了！”塔塔急切拉动莲生的手臂：“我们快走，阿摩罗真火即将燃起，再耽搁下去，要么被迦楼罗吃掉，要么被烈火焚身！”
纷至沓来的讯息，早已教莲生脑海沸腾，一时也顾不上追问，只拉紧塔塔的小手：“好，我们回去，和尸鬼决一死战。”
“不，姑姑，不要再回敦煌了。我们远离尸鬼，找一处安全所在，我带你去吐谷浑吧……”
莲生诧异地低头，望着那张渴切的小脸。
“尸鬼在屠戮城池，我的亲人身陷险境，我怎能不回去？”
“你回去就是个死！”
塔塔的声音拔高，更似凌空霹雳，震得莲生耳鼓嗡嗡作响：
“尸鬼来自饿鬼道，三恶道最强大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搏杀，你虽然是神女，但也是肉体凡胎，无法与尸鬼对抗。姑姑，你瞧瞧自己身上，你在凡间已经身经百战，可曾被敌手伤成这样吗？可曾被敌手一爪撕裂心口吗？”
莲生按捺住心头剧跳，低头望向自己身体。万般焦切绞缠，早已令她忘却身上痛楚，这一眼望去，只见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尤其那心口处，殷红血泊触目惊心，浸得那颗纯青琉璃心已成一片绛紫。
“不能回去了，你会死，我不想你死！”塔塔双眸含泪，声音已在颤抖：
“你救不了那城池，救不了你的亲人，这次你没有那个力量！姑姑，你不必总想着救人，你不是神，没有拯救众生的责任，李谭与李信自相残杀，这是凡间的恶因种恶果，一切自有报应，我们不必理会，放下吧，我带你重寻去处，一切重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