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他是那么聪明的人,或许踏上十二连环锁的那一刻,心里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能想明白的事,他会比你更快想到。独峪人为何能拿到图纸,原因显而易见。
牺牲他一人,换来边关停战,你认为他会不会做呢?
是我太笨了!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聂云汉瞬间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关山临死前那悲怆的笑,那留恋又决绝的神情,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如果我、如果我早知道
韩方觑了他一眼:早知道你又能如何?刀架在关山脖子上了,要么他死,要么他带着你一起死,功败垂成的话,皇帝同样不会放过他。于那时的他而言,死,好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起初我只是怀疑,但后面皇帝没有督促三司给关山定罪,也没有处理身为罪臣之子的关平野,更对赤蚺网开一面,我就觉得我猜测得应该不差。以关山的性格,会愿意做出那样的牺牲,而皇帝表现出来的种种,皆是他因为对关山心存愧疚。
聂云汉的手紧紧抓着床柱,悲怆道:不如果我足够聪明,能早知道这一点,说不定我能劝服平野
没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平野执拗至此,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形成的。这样大的决心和意志,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劝服的?
聂云汉怔了怔:你、你是说平野早就对皇帝怀恨在心了?
他跟你说是搬去林园住之后才知道关夫人的死因,是吗?
是。
韩方冷笑道:林老爷子夫妇俩瞒了那么久的秘密,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就让他知道了?这是他们的家事,你觉得真有那么不透风吗?
所以平野有可能很早就知道,义母之死和他的残疾,皆是拜皇帝所赐?!聂云汉愕然。
韩方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十六岁后才与关山父子同住,你觉得他们父子情如何?
说父慈子孝,倒是还没到那个份上。义父不太擅长表达情感,对平野严格有余,慈爱不足,平野对义父也是多有忌惮,有时候两人交流还得靠我插科打诨才能轻松一些。聂云汉沉吟道,这么说来,两人间确实有些疏离。
韩方淡淡道:很多事外人是看不出的,只有当事者心里清楚。关山当初为什么要把关平野送回林园跟他外祖住在一起,也未必全都出于安全考虑至少住在棠舟府,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还能护一护,住那么远,他可真是鞭长莫及了啊!
聂云汉细细思量韩方说的话,不禁眉心紧皱。
照这样说来,我确实不太了解平野,也不了解他与义父之间的关系。他郁闷道。
韩方站起身,缓缓踱步:那是因为你与父母感情深厚,自然以为关山父子也是这样。
的确是我没有看到平野的另一面,以前我只以为他是一个聪明、少言寡语的孩子,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偏执,又是如此自私狠毒。聂云汉额头抵在床柱上,痛心道,若是平野早就知道自己因何残疾,那他对皇帝的恨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这次他根本不是为义父报仇,而是而是为了他自己!
二十年的怀恨在心,才有一朝的孤注一掷。其实到底是为谁复仇,他心里已经分不清了。韩方叹道,你怎么做都没用,关山已死,关平野没了束缚,又有了复仇的由头,你说他怎么可能不出手呢?只可惜我也参透得太晚,只能算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聂云汉连忙劝慰:指挥使,人心隔肚皮,而且平野是义父的儿子,我们不可能往险恶之处猜度他,你千万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韩方望着窗外月亮氤氲的光影,重重叹了口气:此事就算到此为止,以后大家自是不会再提。宋鸣冲卖我人情,他派人送信给我,说他会找几具尸体以假乱真,向朝廷证明你们已死,从此世上不会再有赤蚺旧部,也不会再有你们几个人。
皇上有心放过你们,不管他信不信,定然也不会再追究。我也会找人帮你们办理户籍,你们也没什么仇人,不用像灵翅他们躲躲藏藏地生活。我看你与那卓公子情意甚笃,以后就安心去过你们的日子吧
指挥使,我有个问题想问。聂云汉抓着床柱站起来,认真地看着韩方。
韩方扭头看着他,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好,你问。
义父甘愿赴死,是他心怀大义,也确实换来两国停战,这个结果足以告慰他在天之灵。聂云汉神情沉重,但他依旧是被人暗算的,这件事我不能视而不见,更不可能轻易放下。
云汉
能不能告诉我,给皇帝出谋划策的那个人是谁!
聂云汉蹒跚地向韩方走了几步,他腿还是发软,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向前栽去,韩方立刻伸出双手稳稳扶住他。
指挥使,请你告诉我,是不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吴以浩?!聂云汉恳切追问,我义父一出事,他就忙不迭派孙无烟过来,想要让我咬死义父,可他们低估了我和义父的感情!皇帝生死关系大曜国祚,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是吴以浩这个死阉人,我不会放过他!
韩方无奈道:云汉,放过自己吧!
是不是他?!聂云汉固执追问。
韩方凝视着聂云汉的眼睛,沉默不语,聂云汉也不肯善罢甘休,坚定地回望韩方。
两相对峙片刻后,聂云汉开口央求:指挥使,我会顾着自己的安危,就像你说的,我还要跟阿闲过好日子呢,我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的!
吴以浩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混蛋。韩方扶着聂云汉往床边走,按着他坐下,能出这种混账主意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聂云汉紧紧握住韩方的手,仰头看着他,诚恳道:多谢。
韩方满脸揪心之色:云汉,我们已经失去了羽书,你要慎重。
我会的。聂云汉应道,换了话题,听孔大哥说,羽书的尸身是你接走了?
嗯,存在水下不是长久之计,我便先让人将他送回棠舟府老家,刚收到消息,已经将他安葬在他父母旁边了。
提起年龄最小的向羽书,韩方显然更加心痛,尤其这孩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还是那样的虐杀,只是稍微一想当时的情况,他便觉得心神俱裂。
聂云汉本就对向羽书之死心存愧疚,方才提起,也已心疼得呼吸都不畅快,此刻看着韩方的神情,更是从心头涌起一种伤痛与恨意交杂的负罪感,不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指挥使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你这傻孩子,关你什么事!韩方连忙蹲下去扶他,错是平野的错,我怎么可能怪你!
我真是太没用了。义弟义弟看护不住,手下手下照顾不了,将来我有何面目去见义父!
聂云汉坐回床沿,一时间心力交瘁,感觉所有的力气都随着泪水流逝殆尽,他竟是连后背都挺不直了。
身为士兵,见惯了战场生死,原本在这方面早已看开,但赤蚺几人比起寻常兵士来关系更近,本就如同一家人一般亲密无间。这次聂云汉劫后余生,大家都重重松了口气,回嵩昌府的路上,竟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敢提羽书的名字,生怕毁了这来之不易的轻松气氛。
可不提归不提,聂云汉能看得出来,所有人心中都在默默祭奠,表面上的不在意,无非都是强颜欢笑罢了。
韩方将他搀起按回床上,语重心长道:云汉,道理你都明白,我也不再多费唇舌,这件事没有人会怪你,你也别去怪你自己,免得羽书泉下有知也不得心安,知道吗?!你们要替他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聂云汉望着韩方同样泛红的双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囿于悲痛不是丈夫所为,羽书,汉哥定会为你报仇,祭你在天之灵!
第192章 番外二 生辰
卓应闲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 很快练得满头大汗,便到一旁井里打了点凉水,就着水瓢喝了个痛快。
怪了,怎么没陪着你那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