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朗急了:可是,假如没道理呢,也要听吗?
商无迹并不看他,却眼望远处幽幽群山:那是你的祖父,更是苍穹派真正的太上掌门。于血缘、于宗门、或者是于你自己,无论对错,当然都要听。
商朗怔然听着,久久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这间屋子长久住着病人,一股暗沉的晦暗之气萦绕在室内,此刻更是安静地像是一片寂静坟墓。
清冷的日光照在年轻英朗的少年脸上,英俊的眉宇间比以往添了些迷惘。
他怅然道:可惜宁师弟不在门中。我在想,假如他在这里,应该会说一句:是非对错,自有公论。
商无迹目光有点怪异:所以他走了也好。
商朗小心地看了看父亲,小声道:爹您不太喜欢他,对不对?我听人隐约说过,他长得有点儿像像那个人。
商无迹消瘦的手腕悄然握住了轮椅扶手:怎么会?我其实也没有多恨你宁师叔,又怎么会讨厌一个有点像他的晚辈?
他苦笑了一下,又低低道:朗儿,你刚出生时,你宁师叔还抱过你呢。
商朗激烈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他害得父亲您变成废人多年,修为尽毁,为什么您不恨他?
商无迹垂下头:人已经死啦,再恨又有什么意思?再说当年,为父和他,还有你郑师叔几个人,也曾经像你和宁夺一样,从小情谊深厚得很呢。
商朗欲言又止。
商无迹望着窗外的几棵寒松,怔然出神:大概是老了,最近我总是爱梦见年轻时的事。那时候,宁师弟风华正茂,郑源师弟也修为精进我们年轻一辈中三人,全都名声显赫,何等风光恣意。
商朗悄悄瞥着他的双腿一眼,不忍地低下了头。
商无迹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眼神茫然:斩妖除魔,卫道守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仙界修行寻坦途那时候,大家真是天真热血得很啊。
商朗大声道:热血天真有什么不好,总好过瞻前顾后、蝇营狗苟!
他声音清朗坚定,掷地有声,商无迹似乎被他惊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
他目光古怪,哑声苦笑:有的事情,也并非能分得那么清楚。
商朗还要再争辩,商无迹却摆了摆手:总之从今天起,你没事就依旧去山里打转。这门派中的事,你不要管。
见商朗眉宇间全是不服之色,他的声音转为严厉,竟似带着点尖锐和急迫:你爷爷如今已经好几百岁,修的又是前人从没踏足的通天大道,于人世间亲情逐渐淡漠,你千万不要不自量力,顶撞违抗他,明白吗?!
商朗一口气跑出静养堂,只觉得满心都是郁闷,几乎憋得他要爆开。
遥遥望去,往昔秀美壮阔的千重山如今灵气凋敝,草木无光,各处都是不太熟悉的别家宾客,个个脸上神色古怪。
有人对他小心翼翼,刻意讨着好,似乎生怕得罪了他这位苍穹派大弟子,就会有灭顶之灾一样;
可也有人态度冷淡,一脸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
远远看在眼里,他只觉得越发烦闷焦躁。
一咬牙,他拔出炽阳剑,一口气冲上了后山。
一座小山峰中,地形隐蔽,景色怡人,却是小时候他和宁夺最常来的地方。
宁夺在一边安静打坐修炼,他则到处爬高上低,这方小天地隐蔽无人,又有不少有趣的野兽灵鸟,别有一番孩童喜欢的味道。
他一口气奔上山峰,来到一片山间的平整山坳,提气纵声,冲着无人山谷胡乱大喊:二师弟,你如今在哪儿?走了就别回来了,我烦得要死,干脆我也去找你啊!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一阵极弱的微风传来。
后脑上一下闷痛,伴随着丝丝微甜的迷香,他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身上就被踢了一脚,有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似乎非常遥远:这个蠢货,要不干脆杀了。
另一个似曾相似的声音近一些,带着顽皮的笑意:不行不行,杀了他,好几个小朋友会难过死的。
那冰冷的声音嗤笑道:厉轻鸿和那个木嘉荣?那兄弟俩也是蠢货。蠢货和蠢货总是容易惺惺相惜、互相喜欢。
带着笑意的声音哈哈一乐:不要这样说嘛!商公子剑术超群,是很有修炼天分的,木小公子是心思单纯,更不是蠢啦。
那冰冷声音道:行了,动作快点儿,把他的脸糊上。
一大捧黏糊糊的东西毫不客气抹上商朗的脸,连鼻子带眼睛,整个被封住了。
商朗虽然被迷,但是一时尚未完全昏倒,只觉得鼻子嘴巴全都无法呼吸,无法出声。
他心头大骇,浑身冰凉。
完了,想过无数死法,有的壮烈,有的悲伤。
就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活活闷死,这死法可真有点窝囊。
第128章 复生
虽然他心里又恨又怒,可是身上完全酸软无力,眼皮也沉重得不行,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无人山谷中,姬半夏一身灰衣,背手站在巨岩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人忙活。
不会憋死吗?他问道。
元清杭拿了根小硬树枝,在满脸糊糊的商朗鼻孔上戳了两个洞,笑嘻嘻道:这不就行了吗?
他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等着那软膏变干。
看着商朗那一动不动的睡姿,他啧了一声:真是可怜。
姬半夏冷冷道:他亲人身负滔天大恶,他要不就彻底斩断血缘,要不就助纣为虐,没有中间可以站。
元清杭叹了口气:所以才可怜嘛。
商朗向来赤诚心性,应该不会同流合污。可看他对父亲的殷殷孝顺之心,随便斩断亲情血缘,又哪里这么容易?
又等了一会,商朗脸上那稀糊糊的软膏彻底硬了,他才小心地将那它揭下来,藏进了储物袋。
他盯着商朗那英俊明朗的脸,忽然有点发呆。
姬半夏催促道:还不快走?药效快要过了。
元清杭却又在储物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段线香,点燃了,在商朗脸上熏了熏。
姬半夏不耐烦起来:又搞什么鬼把戏?
元清杭神秘地摆摆手:嘘
地上的商朗被香一熏,脸色慢慢潮红起来,剑眉也舒展了点儿。
元清杭凑近他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模仿着宁夺的音色,小声道:师兄师兄?
商朗的指尖动了动。
元清杭继续道:你记得郑源师叔吗?小时候,他教导过你的。
商朗眼皮迅速一颤,不知道是快醒了,还是被唤醒了某些记忆,喉咙间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回答:记得
元清杭又柔声道:他对你那么好,可是死后这么多年,你干什么去炸他的棺材?
商朗眼珠在眼皮下急速转动,喉结一动,艰难低语:我、我没有
元清杭模仿着宁夺那淡然的语气,道:你有。术宗大比时,郑师叔被人催化,成了惊尸,我亲手制服的,你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