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琢见宋引章不语,表情有些受伤:怎么,你不愿意?
宋引章慢慢地抽出手,点头又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不是。我现在脑子乱得很,能容我想一想,过些日子回答你吗?
而沈如琢非但不气馁,反而信心十足地说:当然。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了,又何必急于一时?不过我相信,你终究还是会答应我的。
宋引章不知道沈如琢为何敢如此笃定,一脸迷茫地问:为什么?
沈如琢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仿佛宋引章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因为你已经名扬东京了啊?柯相亲口夸过的有士大风风骨的宋娘子,怎么能为了几百文茶钱,在茶坊里对着一帮酸腐文人卖唱?
宋引章想到那样的画面,不禁浑身一震。
沈如琢用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目定定地凝视着宋引章:而吾,愿造玉楼,将卿藏之。
宋引章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连忙垂眸,却发觉两人的手虽然分开,但指尖仍然挨得极近,她连忙把目光移向别处。
宴席散后,萧钦言正在大门外与一众宾客道别。众人言笑晏晏,虽然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无比虚伪,但经过多年的官场浸淫,在这样的场合下,大家反而觉得更加得心应手。
萧钦言笑着对柯政拱了拱手:柯公,请恕萧某不远送了,此后山长水远,您可要务必珍重。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千万别一不小心着了风寒,让官家和我们担心啊。
柯政连基本的客套都不屑,冷傲地说:放心,老夫生平未做亏心事,上不惧鬼神,下不惧病疾。等到官家清醒过来,不再为奸臣所媚,早日远妖后、立太子,老夫自然还要回京效力。
萧钦言脸上笑容不变:哦,如此,那就恭候了。
柯政冷哼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跟随在柯政身后的齐牧也朝萧钦言一拱手:明早朝会过后,萧相公就要正式正位首相,到时还请多多指教。
萧钦言忙摆手道:不敢。柯公走后,齐公就是朝中清流领袖。萧某只盼着您少找些麻烦,就感激不尽了。要不然,大家同朝为臣,我睡不好,齐公也肯定夜夜难眠,你说呢?
齐牧一怔,随即放声干笑。萧钦言附和地笑了起,两人笑完,各自皮笑肉不笑地一拱手分开。
齐牧一进车厢,却发现顾千帆竟然坐在车内。他先是一愕,旋即笑道:我说刚才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竟在此处。
顾千帆朝齐牧躬身一礼:越显眼的地方就越安全,萧府人多眼杂,自然是这里最好。现在您可以跟我说说那帽妖犯人的事了吗?您为何要授意殿前司的人将他带走?
齐牧早知道顾千帆会问,只是平静地答道:因为他身后的主使,是安国公。
顾千帆面色瞬间一凝,当初太祖驾崩,民间谣传,太祖本欲传位于亲子楚王,而非皇弟太宗,而这安国公便是楚王之孙。
齐牧见顾千帆表情凝重,便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相信坊间那些物议,觉得帽妖是冲着萧钦言去的?错,那是安国公的一石二鸟之计,官家这一年御体欠安,又迟迟未立太子,难免就有人起了他心。得位不正,妖孽作乱,便是现成的理由。我不让你继续审那人犯,并非是想殿前司的人抢功,是为了保护你。毕竟古来夺嫡之事,牵涉进去的官员有几个能善了?
顾千帆眸光一闪,但依旧恭敬回道:多谢您回护之意。
见顾千帆如此,齐牧终于面露欣慰:回头我再派人来一次,至于那个人犯
顾千帆识趣地在齐牧拉长尾音的同时接道:我会对外说他熬刑不过,已经嚼舌身亡。
齐牧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总之帽妖案这事,你这边就到此为止吧。其余的,自有殿前司的人去处置。
是。顾千帆迟疑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小侄还想有一事不解。上回我送上雷敬的罪状,您说很快就会奏请官家处置于他。可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小侄却依然没有听到朝中有任何的动静,甚至,听您令行事的殿前司的人还和雷敬有金钱往来
你在怀疑我?齐牧面色一沉,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冷。
尽管顾千帆一直恭敬地半低着头,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齐牧威压的气场,他忙道:小侄不敢。
齐牧有些不耐地说道:老夫早就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偏要扯着和雷敬的私下恩怨不放!好,老夫就索性跟你交个底,清流一派决定暂时不与雷敬为敌,而是与他合作,毕竟官家对他颇为信任,几次流露出要将他调作入内侍省主官之意。若山陵突崩,皇后把握宫中,我们清流必须要在里面有个内应。
顾千帆不禁脱口而出:可是若是这样,清流行事又和萧钦言有何区别?
齐牧大怒,一拍车辕道:你放肆!
顾千帆的眼中一瞬间现出极为受伤的神情。
齐牧赶紧放柔了语气道:想要合纵连横,就得有所舍弃,你为官多年,这道理你不会不懂。你以为我想与奸宦同流?不过是为了社稷着想,不得已而为之!正如你今天不也为了保护那位宋娘子,而给萧钦言那厮献鱼脍吗?皇城司是天子耳目,你却当场讨好于他,难道不怕被视为奸臣一党?老夫知道你是好心助人,刚才可曾说过你一个字?
顾千帆素来将齐牧看作自己的父辈,见齐牧如此,有些歉疚地解释道:小侄刚才行事不周,那宋娘子是我未过门娘子的亲戚
齐牧不想听顾千帆的解释,打断他道: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当初我特意招揽你,就是看中了顾家三代的清明风骨,皇城司司职重要,萧钦言此人老奸巨猾,以后必然会借着今天日之事和你套交情。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万不可心存侥幸,受他蛊惑,真把他当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顾千帆立刻正色道:是。
齐牧想了想,又道:不过,他若与你交接,你倒是可以去去。他回京不久,必然要在臣中罗织势力,如果你能探听到一些他们后党与皇后谋逆的秘辛,更是再好不过。
顾千帆心情复杂地颔首:千帆自当尽力。
齐牧刚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他又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道:你说那宋氏是你未婚妻的亲戚?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怎会和教坊的乐伎扯上关系?
顾千帆一愣,齐牧显然是想当然地把他要成亲的对象当成了官宦之后,他忙解释道:赵氏是清白良民,目前在马行街那边以经营茶肆为生。
什么?她是个商妇!齐牧神色大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事情。
顾千帆没想到齐牧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有些错愕地说:赵氏于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也从不把官民之别放在眼中。若是您为难,觉得替我向商妇提亲有损您的清名
齐牧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行了,老夫不过是想考虑周详得一点,你怎么就一口一个下官了?不过千帆,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愿望是什么吗?
顾千帆不假思索地答:小侄想升上五品为母亲请封诰命。
齐牧别有深意地看着顾千帆道:那之后呢?如果你很快就愿望达成,未来几十年宦海生涯,你想做什么?
顾千帆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
齐牧叹息道:连你自己都忘了吧?那会儿你跟我说过,其实你并不喜欢舞刀弄剑的生涯,到那时,你想重新转回文官,寻一清要之职,好好整理顾氏百年以来的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