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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听着海浪汹涌的声音,怅然若失,不知道下一秒该往哪里去,心情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但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股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悲哀与愤怒席卷了心头,眼前像有自动曝光的胶卷,鲜明地印出那些他其实没能看到的景象。

那个与他容貌相同的声乐系学生,站在空寂寥落的巷子里,指间仍残留着苦涩的烟味,目光留恋地追逐着那道颀长的身影。

始于朦胧夜晚和迷离烟气的相遇,一定曾有过一段还算浪漫的相知。

他渐渐以为陆执也爱自己,哪怕只有一丝。

然后在陆执高超手腕的摆布下,他一点一点地放弃了自己的灵魂,只剩一具任人摆布的躯壳,和每天早餐要吃甜点的渺小坚持。

因为他说想吃奶油,视频里的寿星依言切下了一块涂满奶油的蛋糕,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可他没有机会吃,就追着陌生男人留下的幻影离开了,也许再也没有回到那个音乐声鼓噪的包间,被特意切下的浓郁奶油孤零零地待在纸盘子里,最终倒进了垃圾桶。

于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每天早晨都会吃甜蜜至极的蛋糕,今天段殊刚刚代他吃下一块棕褐色的巧克力布朗尼。

每一块蛋糕都香甜可口,却再也不是最初的那一块。

在命运的岔路口,如果他没有情难自禁地借着抽烟的机会去寻觅那张陌生面孔,而是留下来,笑着吃完奶油蛋糕,继续为朋友唱歌,庆祝生日,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他选错了。

从此万劫不复。

段殊看着窗玻璃中映出的自己,靡丽的深酒红衬衣,手背上的疤痕将要痊愈,他没有笑,虚幻的影子便有了一张悲伤的脸。

他不喜欢这个颜色。

段殊一定也不喜欢。

楼梯上传来平稳的脚步声,电视情节正演到精彩处,女佣面前的草莓已吃掉大半,她眉毛紧皱,懒得回头:又有什么事?

身后传来突兀的提问:家里还有其他颜色的衣服吗?

没有!女佣不耐烦道,都在房间里了,你要干嘛?陆先生叫的医生一会儿就过来,别折腾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正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这道声音擦肩而过。

有人推开了厚重的大门,日光倾落进来,照拂着那道头也不回的影子。

光线慢慢消逝,大门再次合拢,徒留中年女人错愕的面孔。

外面天气很好。

春日里的街道,草木蓊郁,大地生机勃勃,天空明亮如镜,行人们脚步缓慢,神情倦懒地享受着这恰到好处的气温。

段殊孤身走在人流如织的马路边,略带新奇地打量着周围面目生动的一切。

写字楼,便利店,车站,斑马线,等待着红灯变绿的行人,远处招牌盛大的大型商场。

人行道上落满树叶明明灭灭的倒影,斑斓如星点,街角肆意生长的灌木丛旁,斜斜地停着一辆外观亮眼的重型机车。

十字路口,外观复古的咖啡馆,笑着推门出来的顾客,木质拉手上悬挂的风铃被摇得响声清脆。

他目露惊叹,将绚丽风景尽收眼底,继续一路向前走去。

商场里人气很旺,段殊随意选了一家男装店走进去,销售立刻殷勤地迎上来。

先生您好,想看看什么类型的衣服?您这件衬衣很特别呢。

段殊对穿着并不在意:帮我拿几套适合我的不要红色和黑色的上衣,谢谢。

销售精神一振,明白来了出手阔绰又好说话的客人,当即应声去拿,其他同事也涌上来帮忙。

几分钟后,段殊看着堆满她们手臂的衣架,哑然失笑。

他正要伸手接过,口袋里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抱歉,接个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戚闻骁。

段殊这才想起,不久前刚收到过这个名字发来的短信,问他有没有睡醒。

这个人叫他段哥,不知道和段殊会是什么关系。

他避开销售们走到一旁,接通电话,一言不发,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突然而至的喧嚣,说话声与汽车驶过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随即,听筒另一端传来大大咧咧的男声:段哥早啊刚起还是没睡啊?

话音出口,背景里倏尔蔓延开旁人的笑声。

段殊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恶意。

他谨慎地回应:刚起,有事吗?

哦,没什么事,才散场出来,等车呢,想起段哥了呗。戚闻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醉意,你昨晚没来真是太可惜了,啧啧,难得场子这么热,好多美女帅哥也多。

他的语气顿了顿,染上几分隐晦的促狭:陆律师怎么突然管你管得这么严啊?不是说都依你嘛!段哥以后还能出来玩吗?你不在,酒都没开几瓶,没意思,你开的酒才好喝。

几句话下来,段殊的心中了然。

段殊会为这群酒肉朋友的消费买单,也会在他们面前虚构与陆执相处的方式,即使他们的轻视表现得那么不加掩饰,他也要装作不知情,并背着陆执偷偷与他们见面。

这群不知道从哪里结识,却愿意配合他表演的朋友,是他压抑情绪唯一的出口,只有在他们面前,他好像还是他自己。

那个落落大方地袒露着自己的虚荣心,对未来尚有无限期待,神采飞扬又不惮于展现自我的段殊。

段殊笑了,声线也跟着明亮起来:总要依他一两回下次一定来,都算我的。

他的语调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张扬,像个恃宠而骄的小少爷。

他喜欢那个视频里清亮的声音,也喜欢那个声音的主人被叫做大明星后充满自信的样子。

他要为他保留这份仅有的虚荣。

戚闻骁假装求饶道:哎哟,行了行了,别刺激我们这些单身狗了。

身边人小声说了句什么,他顿时反应过来,话锋一转:对了,段哥你晚上跟陆律师一起过去吗?

段殊想,这份恶意终于进入了正题。

他疑惑道:去哪?

哎!陆律师不带上你啊?戚闻骁故作愕然,金辉酒店那个慈善晚宴啊你不知道?

段殊当然不会回答不知道。

于是他似乎刚刚才想起来,矢口否认道:那个啊,我觉得没意思,之前就跟他说了不想去。

戚闻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那我错怪林子了,原来他没看错啊。

段殊顺着问下去:他看见什么了?

戚闻骁打了个哈欠,若无其事道:他说看到陆律师去了市中心新开的那间画廊,还带着好大一束花,估摸着晚上也要跟那个大画家一起出席吧,原来是因为你不去啊。

画廊,鲜花,画家。

别墅,酒红,油画。

陆执穿着一身对上班来说过分夸张的正装出门,带着花去了画廊,晚上将要偕同画家一起参加晚宴。

散落的细节串联成线。

他的声音里闪过对方想要听见的慌乱:他们以前因为案子认识嘛,一起去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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