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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没有。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一场汹涌而至的夏日暴雨,疏离地降下,丝毫没能落进这个被封闭的家。

段殊想起和黎嘉年在温泉酒店里的对话。

已经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黎嘉年,毫不在意地对他提起了自己痛苦的童年。

于是他被黎嘉年感染,开始试着用心画画。

他离开上个世界之时,有一幅画尚未完成。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不开灯,除了一片漆黑,还有什么?

还有声音。该怎么画声音?

黎嘉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这是你的画,你会知道的。

现在,段殊知道了。

这一刻,他听见屋外磅礴的大雨倾盆而下,打在雨棚上是厚重的脆响,落进草丛里是短促的闷声,拍在路灯外壳上,会淬出更空灵清透的声音。

他的听觉很敏锐,能准确地分辨出雨点落在不同物体上的声音,能辨识出声音里细微的不同,凭着这份能力,段殊在考大学时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录音系。

但那不是天赋,不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

而是他被关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时,唯一拥有的东西。

房间里很黑,老式水泥墙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他能隐约听见掠过枝头的鸟鸣,听见楼下轿车按响的喇叭声,听见左邻右舍又在为了琐碎的小事大动干戈。

那个外面的世界便一点一点浮现在他眼前。

但段殊最喜欢的还是下雨的夜晚。

人们会急匆匆地赶回家,街上少有车辆,所以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自然的声音,雨点拍打万物,洗净一切污垢,美好得像一场梦境。

他会透过淅淅沥沥的声音,努力地想象那个美妙的雨夜。

漂浮的雨丝如同一场朦胧的雾气,无数树叶像暗绿的萤火,忽闪忽闪,五颜六色的伞面上清脆地飞溅出晶莹的水珠,落进他眼睛里,就成了最安静的雨滴。

他蜷缩在角落里拥抱着自己。

直到终于消了气的母亲或者父亲,用力地打开被锁住的房间门,不耐烦地叫他出来吃一顿冷透的饭。

那是真正的禁闭,不被爱的禁闭。

弟弟的假意接受和仓皇逃跑,只会让温佑斓的人生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也一样。

被段殊刻意遗忘了许多年的往事,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虚构的温佑斓也是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有三个角色,从同一个黑暗的原点出发,却拥有了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人生。

风流的富豪父亲遗忘了露水情缘,留下一个日渐偏执的女人,将被抛弃的怨恨发泄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幸好,那个孩子在黑暗里发现了光,他喜欢画画,所以用烂漫的油彩绘成了一条船,载着自己驶向无限可能的远方。

长大后,他活得任性又恣意,不顾旁人眼光,作为私生子回到富豪父亲身边陪伴,又微笑地看着父亲死去,掀起无边风浪。

从此,有人为失去的财富耿耿于怀,也有人在肃穆沉郁的法庭里,难以自拔地迷恋上那个酒红色的身影。

他是黎嘉年。

恩爱的父母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丧生,本该温厚的亲人眼中却只有利益,那个十几岁的孩子第一次体会到彻骨的失去。

幸好,他还有一个天真可爱的弟弟,自己眼中的世界已经千疮百孔,所以他把所有对光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

他为弟弟打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家,愈发浓烈的控制欲也随之增长,情感与自我的天平左右摇晃,但无论如何,还有弟弟爱他。

他是温佑斓。

在生活中屡屡受挫的平庸父母,将自己对人生的所有希冀都投射到了孩子身上,明明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却以最严苛的要求围剿着儿子的全部个性。

有许多事,他还来不及开始尝试,就已被迫放弃,他的生活被无尽的重复和麻木所包裹,氧气日渐收缩,幼小的身影被困在那个用于惩罚的黑屋里。

没有梦想,没有相依为命的弟弟,没有情绪的出口,没有人会爱原本的他,什么也没有,只有漫无边际的孤独和绝望。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和遗忘,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黑屋,直到齐宴突然闯入他的生命。

他生命中的这个幸好来得晚了一些,却竭尽所能地为他找回了失去的一切。

他是段殊。

第四十八章 出发

面对着从内侧被反锁的房门, 温佑斓的内心漫上一阵恐慌。

他设想过许多回到家可能看见的场景,却没想过会面对这样的状况,弟弟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

愣怔片刻后, 温佑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有家里的钥匙。

他无措地翻找出钥匙串里与房间对应的那一个, 在插进锁孔之前, 他迟疑了一瞬间,抬手敲了敲门,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温佑斓不再犹豫,迅速打开了门, 寂静的房子里回荡着齿轮扣合的清脆声音。

屋外的天色早已暗下,被淋漓的大雨熏得一片昏沉,有个身影静静地蜷缩在墙角。

随着房门的打开,地面上微微漏进一丝月光, 而那个身影毫无动静,这种反常的沉默让温佑斓觉得惊慌。

他试探着开口:我回来了。

段殊毫无反应。

懊悔涌上心间,温佑斓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要坐在地上,会感冒的。

这时,那个沉默的身影才轻微地动了动手指。

这与故事里的温佑斓无法看到那一幕现实景象重合, 被困在老旧房子里的落魄画家,一场戏结束之后,演员本人却失去了双手的感觉。

同那天一样, 段殊将头埋在膝间半晌, 才开口说话了。

他们第一次惩罚我的时候, 打了我的手。

这句开场白超出了温佑斓的预料。

他问道:谁?

段殊的语气淡淡的, 很平缓地说下去。

手掌被反复打了很多次就会发麻, 仿佛不是自己的手。接下来我会不能写作业, 不能完成他们的要求。

气氛如一场谵妄的梦境,温佑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段殊继续往下说着。

所以他开始用藤条抽我的背。如果后背被打肿了,晚上躺着睡觉会很痛苦。如果我忍耐不住叫出声来,又会挨骂。

伴随着段殊的声音,温佑斓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他和弟弟的过往,确定父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确定没有人能在他的视线里这样对待弟弟,他产生一丝无措的困惑。

段殊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然后就是腿。但那样一来,我上学的路变得很漫长,会迟到。

他缓慢地介绍完了这三个部位,像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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