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是不满意每一个受难的地方,又忍不住要动手,所以就不停地轮换它们。
在和路明野分道扬镳之后,他失去了人生的方向,那种茫然无所依的感觉涌上来,引发了始终潜藏在记忆里即将被惩罚的恐惧,所以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屏蔽感觉,就不会痛了。
温佑斓开始确认,弟弟似乎陷入了一种妄想的情景,在极度的恐慌里,他反而冷静下来轻声安抚。
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现在你是安全的。
段殊轻轻应声:是我主动走进来的。
温佑斓注意到段殊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在夜雨和月光的辉映里,他才渐渐看清,那是一枚闪闪发亮的硬币。
齐宴留给他的硬币。
段殊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温佑斓:我不想再被关在房间里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
在这间被大雨包裹的房子里,一切装饰都冰冷得井然有序,除了理应拥有不同人生的他们。
故事里的温佑斓是孤独的,段殊也是,他们明明都将对方视为最重要的人,却被看不见的城墙阻隔,近在咫尺又相距甚远,在最亲密的关系里,最不自由地活着。
温佑斓希望年幼的弟弟永远明亮,过着被保护的日子,甚至不惜为此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后来这种念头越积越深,让他变得愈发偏执,他以自己的视角和方式来判断衡量着段殊的人生,渐渐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制爱。
段殊明白哥哥对自己的付出,明白这份亲情的珍贵,也逐渐溺于这种如密网一般的爱,或许他察觉到了不安,尝试过反抗,却不敢真正地拒绝,只好靠自我催眠度日,长年积累的矛盾最终爆发,用决绝的翻窗逃离结束了这场以爱为名的软禁,毁掉了自己追逐的未来,也毁掉了这份本应美好的爱。
我应该更早告诉你我的感受,我不想被翻看手机,我想跟朋友出去聚会,我想和现在的搭档继续参加比赛。
你希望爸妈出事的时候,你的年龄能再大一些,就能光明正大地守住赔偿金。
我也一样,我希望那时的自己至少可以发现,比起学医,你还有更擅长的梦想。
听到这里,温佑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晦暗的沉疴翻涌上来,一点点被段殊的话语消解,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懊悔。
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这种亦步亦趋的捆绑,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彻底错了。
在段殊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温佑斓哑声仓皇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温佑斓没来得及关门,齐宴大步走了进来,他白天在医院没有接到段殊,立刻开始找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打听出了他的住处,随即赶来。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也许是因为瓢泼大雨,也许是因为慌乱而生的汗水。
见到段殊独自待在房间角落里,齐宴立刻判断出了眼下的状况,他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在温佑斓脸上。
齐宴的身上蔓延着沉默的怒气,用仅剩的理智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行为,他一言不发地带走了段殊。
温佑斓追了上来,此刻他已不想再挽留什么,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弟弟的情况怎么样,他并不知道这次软禁会引发弟弟这么严重的阴影。
电梯通往一楼,大厅里的员工们错愕地看着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在夏夜的滂沱大雨中,雨水浇湿脊背,段殊阻止了眉头紧皱的齐宴帮自己说话。
他清晰地告诉哥哥:我会去参加那场比赛,我会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彻底挣脱了这段亲密关系中的强制和束缚,想起来了人生最初的那段灰暗回忆。
这是齐宴在这个故事里为他留下的隐藏可能。
段殊可以选择对温佑斓演戏,也可以选择干脆利落地逃离,但他终于鼓起勇气,选择了真正的面对。
温佑斓站在原地,怔忡地看着他们远去,良久才回神。
一周后,那场被期难夆待已久的大型拉力赛开始了。
人山人海的出发点,炫彩夺目的赛车,穿戴好赛车服的段殊和齐宴又一次一起出发,他们即将共同征服目之所及的山川湖海。
而在启程的那一刻,段殊看见人群里的温佑斓在为自己拍照。
耳麦里传来齐宴沉稳的声音:你的状态还好吗?
从温佑斓那里离开之后,段殊并没有同他主动说起那个夜晚的经历,齐宴也体贴地没有问,也许在等他愿意敞开心扉的时候。
在风景绮丽的路上,和故事最开始时那样,齐宴依然在专心地为他领航,段殊的眼角隐约有泪花,又消融进空气。
他说:这一次,我不会再分心了。
段殊在这个瞬间退出了这个世界。
他愿意说起一切,却不是对着虚构故事里的齐宴。
因为他已经想起了更重要的故事。
回到现实里,仍然是朦胧的眩晕感和研究员的絮语,那道熟悉的声音也夹杂其中。
于是段殊低声感慨:你对电影的评价真的很刻薄。
糟糕的喜剧和美好的夜晚。
破碎的记忆与被遗忘的过去彻底重合。
始终留在现实里的齐宴,闻言轻轻地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段老师。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收尾写得好累QAQ正文快要完结啦,番外里会有撒糖的小世界,因为跟前面的风格不太一样,怕看起来突兀,所以就放进番外啦。
第四十九章 正文完 时光(三合一)
这是段殊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看着这张日渐熟悉的面孔, 漫长久远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三年前,在林导的工作室里,他受邀前来试镜, 说是试镜, 其实主演已几乎确定是他, 那天过去更多是为了给争取其他角色的人搭戏。
林导和一干主创神情认真地坐在一旁, 观看着演员们的表现,坐在最角落的那个人本该不起眼,却总是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姚笑笑跟在他身边,小声道:那天吃完早餐我就去搜了编剧老师的作品, 我居然看过他的上一部电影诶,很好看,没想到本人居然这么帅。
剧组里总是喜欢把稍有身份的人都称作老师,摄影老师, 灯光老师,听起来很是尊重,还避免了记错名字的尴尬。
段殊听着她的低声八卦,笑了笑,转头便对上那个人的眼神。
此刻房间中央的演员刚结束表演, 忐忑地看着林导的反应,林导则低头同身旁的制片商量着什么。
房间里闹哄哄的,弥漫着不同人的说话声, 在这鼓噪的气氛里, 那个坐在角落的人挑了挑眉, 朝段殊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段老师。
那时段殊想, 距离酒店餐厅里的偶遇, 还不到一个月,这期间里他和林导谈论过这部正在筹备中的新片,敲定了合同细节,还看完了剧本,怎么都不算久。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笑着回应:好久不见。
对方闻言,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段殊始终不明白那种情绪的由来,又很快被那一天忙碌的日程夺走了注意力,随即便把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都抛入了记忆深处。
现在他记得了,在更久以前,段殊尚未成名、还能不加掩饰地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去一家背面紧挨着内流河的咖啡馆,因为那里介于城市的喧嚣与自然的静谧之间,有最丰富悠远的声音。
他喜欢声音,还喜欢点一份柔软芬芳的松饼,上面堆叠着香浓的冰淇淋和甜美的草莓。
万物凋敝的冬季,河流结冰,上面积着昨夜飘零的雪花,天地一片白茫茫,是极美的风景,来到咖啡馆的客人们很喜欢去冰面上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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