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或许孤独生活才是常态。
但顾堂与他,却因十八岁那年的事故,永远被捆绑在噩梦中。
午夜梦回,盛闻景总是能梦到他倒在血泊中,顾堂跪在他面前,用那种绝望而崩溃的目光,求他不要沉睡,一定得等到救护车到来。
他忏悔的是他的受伤,并非顾时洸作恶后的结局。
而如今,顾堂终于肯站在某种公正的角度,他想偿还的东西,恰恰是盛闻景想放下的梦。
他们总是能在某个节点不谋而合。
然而这些东西掺杂过多感情,很容易令人迷失。
站在人堆里的经理是个人精,见盛总与顾总相望无言,但盛总表情明显不太妙。 遂连忙摆手吆喝道:那边的乘客吓得不轻,你们都快去楼里看看!
医护是做惯这个的,瞧着经理的眼神,为首的那个稍一琢磨,连忙装作焦急的模样,催促道:快快快!我看那位女士似乎是心脏不太好的样子!快跟我走!
众人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间,整个赛车场重新恢复寂静,空旷仿若无人之境。
盛闻景双腿发软,根本没法站起来。
他眼皮颤了颤,脸侧飘过一丝凉意,紧接着是手背湿润。
他缓缓抬头,望向被灯照的发亮,恍若白昼的夜空。
轻轻对着空气哈了口气,说:下雪了。
雪那么洁净,纯白而美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降临。
盛闻景突然觉得自己很脏,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手段,如今是他惯用的伎俩。他甚至不择手段的以性命或者钱财威胁对自己没有助力的人,而刚刚,他居然想带着顾堂和生身母亲一起死。
十九岁那年,我在康复中心训练指部着力的时候,窗边经常放着一个蓝色的琉璃瓶子。
盛闻景开口,呼吸急促,但好在语气是平静的。
据说是上一个复建失败,心态崩溃的病人留下的。
而总是往瓶里换不同鲜花的人,又恰恰是经常来做复建,恢复得不错,心态极其阳光向上的女孩子。
她说火灾烧毁了她的家
小景,你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还要每天做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女孩拄着拐杖缓缓走到盛闻景身旁,端详着盛闻景的双手,说:多美丽的一双手。
这是盛闻景跟随周果来到B市的第六个月,周果为他找到国内最权威的康复中心,希望他能在康复师的帮助下,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我没有。盛闻景面无表情,并吃力地用掌心合上高三英语教材。
其实他的英语成绩已经极其不错了,但B市使用的教材,与他之前学校的不太相同。
女孩抿唇失声笑道:我家被火烧的什么都不剩,不也好好在做康复训练,为什么要拒绝护士姐姐们的帮助呢。
没有。盛闻景反问,现在已经是你的训练时间了,为什么不去康复室呢?
女孩操纵着电动轮椅,将放在膝边的手提袋中的嫩黄色雏菊取出来。
雏菊枝叶已经是提前被修剪好的,只需要插.入琉璃花瓶即可。
李医生在开会,是在开关于你的会议。
因为你是周医生家的孩子,周医生技术又那么好,你的病情康复院里很重视。但可惜,你并不是周医生口中,很好照顾的病人。
女孩直言不讳,耸耸肩并未在乎盛闻景的情绪,继续说: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得等到你的事情有结果,才能继续重复之前的训练。
你们可以不管我。盛闻景觉得女孩一直在关注自己的手,而手恰恰是他此时最不愿意面对他人的器官。
但他想将手藏进口袋时,女孩却忽然转身,准确地握住他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像羽毛拂过手背。
她说:我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从护士姐姐那里知道不少。
盛闻景:火灾。
是啊,火灾。
女孩苦涩道:我家是开餐馆的,煤气爆炸,整家店都起火了。我侥幸被救出来,但我父母却现在不也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想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我可是我可是背着债的,也有客人受伤,那些医药费都得我家赔偿,而我家,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盛闻景掀了掀眼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是该说,我和你一样,也是没有父母的小孩吗?
不,这应该不是正确安慰人的口吻。
所以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女孩小声说。
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我,对我说:小景,我们一起接受康复训练,一起出院,一起迎接新生活吧!
即使是十多年前的记忆,盛闻景仍能记得女孩那双晶亮的眼睛。
他自嘲道:但我回她,我并不想拥有求生欲。
顾堂收紧手臂,将盛闻景抱得更紧。他无法去看盛闻景的表情,每每盛闻景提及当年,都会用那种过来人的语气,看似释然,实则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他埋在盛闻景肩胛中,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是那种极淡的柠檬香气,泛着淡淡的茶叶苦涩,是独属于盛闻景的信息素的味道。
虽然后来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自己很聪明,所以才可以无语接受体系治疗而想通。
盛闻景摇摇头,可惜我不是个能够自我消化压力的人,即使有时候看清局势,知道什么东西对自己最有利,我该去这样做,我必须要这样做,甚至到了不得不去选择的时候。
我都不会违心地挑选最有利的路。
就像现在,我还是和你不清不楚的厮混。
顾堂语气染上几分哽咽,摇头说:不是的,小景。
盛闻景抬手轻轻抚摸顾堂的鬓角,他能感受到顾堂正在轻微地颤抖,就像他难过的时候,也会生理性地发颤。
所以说,他和顾堂真的很像。
两个很相像的人,除了互相伤害刻骨铭心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羁绊能够将他们捆绑。
最契合,能够走得最长久的,反而是不断磨合互补的情侣。
我已经撞了南墙,后果是失去能够演奏钢琴的双手。
但现在我已经不害怕失去,因为我本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仍然骄傲自满的天才。
顾堂,如果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源于对我的愧疚,那么从今天起,你可以不再帮助我。
就当
就当这一切都是梦里黄粱。
盛闻景眼前逐渐模糊,直至眼泪大颗大颗地打在跑道,雪将他和顾堂的肩头覆盖,莹白粘在他眼角眉梢,随着体温化作雪水,混合着眼泪一齐从眼角滑下。
他泪流满面,却始终无法哭出声。
半晌,他托起顾堂的脸,才看到顾堂眼眶通红,双眸血丝明显。
盛闻景松懈地吐出口气,半开玩笑半嘲笑道:你也哭了啊。
顾堂牙龈紧咬,不想开口便是破碎而迷茫的哭腔,他和盛闻景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可这种清醒,残忍地撕碎他所有想要挽回盛闻景所做的疯狂。
我该抱着盛闻景,粗暴地吻着他的双唇,甚至是凶狠地撕咬他,让他明白他是我的肋骨,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爱人。
即使穿越无数人海,也再也寻找不到与他相同的人。
就像世界上无法出现同一片纹路的叶子,满天飞雪找不到同瓣雪花。
弄丢一个人很容易,如同在海边投入一颗石子那样简单。
他意识到盛闻景在乎什么的时候太晚,盛闻景所想要的公正,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人,然而他在盛闻景最需要他的时候,坐在那个隔绝绝大多数沸腾噪音的休息室,惬意地等待着盛闻景彩排结束。
深刻的爱,是最锋利的匕首,只要轻轻那么一推,立即直中心脏。
他的小景很脆弱,却又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