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帝有十五个孩子,太子是皇后所出,却年龄最小。帝王或许是怕再重现当年夺嫡惨况,时常教导他们兄弟姐妹要和睦相处,太子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只是如果宣贵妃也诞了龙子呢?
太子的位置还会如现在一般不可动摇吗?
江懿目光落在那抱着狸奴的女人身上,左手背的抓痕不知是否因为心里作用,蓦地刺痛了下。
他的手颤了颤,勺子磕在瓷碗的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向云刚咽下一块鱼翅,低声道:师父,你怎么不吃?
江懿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看着裴向云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便想逗他:你可知圣上的御膳房中有专人试毒?
裴向云懵懂地点了点头。
若是这桌宴席有人包藏祸心,要下毒害我江懿指节抵在眼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吃了这么多,与替我试毒没两样,先没命的便是你,懂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被盖在觥筹交错与旁人的交谈声之下。
他期待着从裴向云脸上看见惊恐与害怕,没成想这狼崽子却揉开了眉眼间的温和:学生乐意替师父试毒。学生若吃了没事,师父多少也吃一些吧,别将胃饿坏了。
江懿看着那双殷切的眼睛,莫名有些不爽:诓你的,真信了?
啊?
蠢货,吃你的东西。
江懿懒得再理他,兀自靠在椅背上思索先前在家中未想明白的事。
主座边的敬酒终于告一段落,殿中静了几分,继而是悠扬的丝竹乐声响起。
从清平殿两侧的纱帷后慢慢踱出两队舞女,身着藕荷色纱衣,墨似的氤氲到水袖时却变成了鸦青色。
她们各占了大殿中莲花纹路的三十余片花瓣上,脸上遮着面纱,只余一双巧目在外,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足下辗转腾挪,水袖飘扬在空中,如梦似幻。被簇拥在中间的那女子则一身白衣,手中抱着琵琶,琴音泠泠,如水波激荡于潭石之上,清脆悦耳。
裴向云唯一见过的汉人舞女便是上辈子抓回裴府的那个,他还扬言要剁了小姑娘的手送给江懿,登时心中有些发虚,不敢看这些翩翩起舞的女子。
中间那女子琵琶弹得确实好,若玉珠走盘,似白雨跳珠,时而圆润时而浑厚的嘈嘈切切甚至盖过了作为背景音的古琴,一瞬间成为了全大殿中最醒目的存在。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琵琶女露在面纱外的眸中掠过一道凶光,四指并齐于琴弦上蓦地一划,那琴弦竟「铮」地一声从中间齐齐断裂而开。
而在琴弦断裂的一瞬间,清平殿中的灯火骤然悉数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
江美人:好好说话你不听是不是;
狗子:听的qwq
第89章
原本灯火通明如白昼的大殿呼吸间陷入黑暗之中。
裴向云心中骤然一紧,耳畔忽地响起「叮」的一声,似有利器破空袭来。
他的一双眼能比旁人更适应暗中的环境,蓦地抬眸循着声音看去,便见一点寒芒径直向江懿刺来。
江懿也看见了那不怀好意的暗器,将折扇展于面前,把来势汹汹的袖箭挡落在地。
那扇面的材质与一般折扇不同,和暗藏玄机的扇柄一样,在危机时刻权且当个武器用用。
裴向云于一片兵荒马乱中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紧紧护在怀中,接连闪避过两道凌厉的劲风。
那些舞女竟是将原本柔软的水袖做了伤人的利器,如鞭一般往人身上抽去,力道十分之大,多少能给抽出个好歹来。
裴向云手臂上挨了一袖子,咬着牙没痛呼出声,额上覆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搂着江懿的手不自觉微微收紧。
风雅的「曲水流觞」倾翻在地,精致的菜肴乱做地上任人践踏的烂泥。方才风度从容的官员们此刻叫嚷着四下逃窜,生怕成了刺客的刀下亡魂。
周遭喧嚣声越来越大,裴向云不知是谁在与自己打斗,只能尽自己全力紧紧护着怀中人,辗转于人潮中,最后勉强找着一樽高大的青铜像供二人在其后躲避。
裴向云的呼吸有些紊乱,颤抖的手抚上江懿的脸颊,借着外面照进大殿的月色慌乱地看着他:师父,你没事吧?
江懿方才亦替裴向云拦下不少往其胸腹刺来的剑刃,此刻心跳仍剧烈而急促,低声道:我没事
他的目光落在裴向云的手臂上,瞳孔微缩。
那舞姬的水袖或许并非凡物,竟生生将裴向云的劲装衣袖抽裂开,直接伤到了布料下的皮肉。
淡青色的衣袖被暗褐色的血浸染,顺着狼崽子的指尖慢慢滴在地上,却没听裴向云哼过一声。
少年的眸子在一片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灼热的温度看向他:师父,你不要有事。
或许是被他的目光烫了下,江懿倏地将眼神收了回来,低声道:不用管我,去保护陛下。
我不
裴向云执拗地看着他:我要保护你,也只保护你。
蠢货。
江懿闷咳了几声,觉得口鼻间似乎糊了一层障壁,让人呼吸都变得不甚通畅。
这处青铜像与墙壁之间没有多大的空隙,只能勉强容纳他们二人。
两人的距离很近,江懿几乎能感受到狼崽子炽热的鼻息扑在自己的耳侧。
他心口忽地细密地痛了起来,眼前蓦然漆黑了片刻,耳畔嗡鸣阵阵,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布料。
师父!
裴向云焦急地俯下身唤他,声音中隐隐带着些哭腔:师父,你别吓我。
他一双手不着章法地在江懿身上摸索着,似乎在找寻被自己所遗漏的伤口。
江懿从那突如其来的刺痛中缓过神来,微微睁开眼,有些愠怒道:你在摸哪?
我
裴向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做什么,登时僵在原处:我不是,我
去保护陛下。
江懿扶着他的肩慢慢站起身: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
裴向云心有不甘地咬着唇,小声辩驳道:我又不是皇帝的学生,为何要去保护他?
江懿本就有些难受,被他这问题问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你若是不去,今夜便断了这师徒关系。
裴向云上一世这一世最听不得的便是与老师断绝关系。
可他更恐惧老师因为旁人与自己断绝关系。
他手足无措地杵在一边,眸中因为焦急而漫上的猩红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措与迷茫:师父
江懿侧过脸不去看他,先从藏身的青铜像后走了出去。
裴向云生怕他出事,仓促地想辩解,却撞上老师那双浸了冷意的眸子。
他的动作顿了下,敛了眉眼间的不舍,替江懿整理好方才弄乱的衣领,低声道:你保护好自己,我去了。
江懿目光微动,避开一个踉跄摔倒的人,看着少年的背影于夜色中向前掠去,消失在了撕扯奔逃的人潮之中。
洪文帝天子剑出鞘,勉强格挡住了黑衣刺客迎面而来的一刀。
那刺客手中是一柄弯刀,样式特别,在中原并不常见,背面开了无数狰狞的血槽,与天子剑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能占着半分便宜。
洪文帝额上开始慢慢渗出细汗,双唇发白,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那黑衣刺客眸中掠过一道厉色,缓缓将手中弯刀向下压去,看着洪文帝原本八风不动的面上终于露出几分惊慌,低低地笑了一声。
两柄兵器纠葛在一处,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洪文帝低喝一声,缓缓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