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咬着牙夹了下马肚子,再次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被火烧过的人,知道这样会多痛。
裴向云的目光于疾驰中飞快向身侧扫去,每每看见踉跄跑着的人影都会心头猛地一跳,继而有些失望地发现他们只是面生的宫女太监。
老师在哪里?
如果江懿真的葬身火海,他是不是连一个见那人全尸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念头险些将他逼疯了,心中横亘着一根刺一样难受。
周遭的火势小了些许,可空中仍飘着火星与烟尘,让他只能勉强半睁着眼睛,目光却倏地一顿
他看见了
裴向云近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抬头看向那青石阶梯之上的人。
熊熊火光中,他的老师微微低着头,一身素白,于劲风中衣袖翻飞。
手中通体深黑的长刀正缓缓向下滴着血,周围倒着十数个一身黑甲的人,似乎已没了生机。
老师手背上多了道狭长的伤口,他却不以为意,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抵在唇边,舌尖缓缓舔去那渗出的血珠。
宛若神祇降临。
而他自己,则是赶来朝圣的信徒。
作者有话说:
狗子终于开窍了一回
第149章
先前那数十个士兵出现时江懿并未真正地惶恐,哪怕是后来宫中突然走水,他也与那十数个黑衣人周旋,甚至有精力将企图乱中逃跑的福玉泽制在身边。
那几个黑甲人虽然看着骇人,可功夫却算不上精湛,目标也并不是他,而是福玉泽,所以他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
不过胸腹间实实在在挨了一刀罢了。
那时空气骤然响起一道被撕裂的尖啸,终于让他的神色略微有了几分波动,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那枚来势汹汹的却擦着他的手腕掠过。
碰巧将裴向云送他的那条平安扣被挑断了。
金红的绳结于半空中高高飞起,似乎于一片同样的赤色中泛着光。
他出神地看去,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可那段绳结和他的指尖擦过,落入火海之中。
然后他便躲闪不及,留下了胸腹间的那道伤口。
江懿的身影微晃,手中长刀倏地扎进地面,一缕血丝从唇边缓缓滑落。
师父
他怔了下,面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唇角似乎牵出了一个有些自嘲的笑。
死到临头,竟出现幻觉了吗?
不然为何自己隐隐听见了裴向云的声音。
江懿微微阖眼,只觉得面前天旋地转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被一片火海吞没。
而几乎微不可闻的,一阵马蹄声于耳畔响起。
江懿倏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向身侧望去,于长阶上和那双深邃的黑眸相撞。
裴向云不是应该在陇西吗?
为何会
这个念头仅出现了一霎,他便落入了一个有些炽热的怀抱中。
狼崽子的指腹上带着薄茧,不由分说地蹭过他的脸颊,而后是一个急切的吻落在他唇上,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尝到了血腥气。
方才自己舔过手上的伤,原本以为那点血算得上微不足道,可当裴向云吻上来时,分明有另一股更喧嚣的血腥味骤然氤氲在口鼻之间。
火舌迟疑着靠近这段青石造的台阶,而阶梯之上的两道身影却于这火海中拥吻,在眼前十八层地狱一样的景致中像是片格格不入的风花雪月。
江懿听见心脏在胸腔中快速地跳着,几乎失常地撞击着胸腔。他强行分了一丝理智出来,把裴向云从身前推开。
你不是应该在陇西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
裴向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侧:我来接你回家。
他挽着手上的缰绳,揽住老师的腰便要将人牵上马,却意外地被江懿挣开了。
裴向云瞪大眼睛向老师看去,却见那人捂着唇,闷咳几声后道:先把他带出去。
他的目光循着江懿的指向落去,看见了一个圆滚肥润的太监被人塞在墙上的凹陷处里,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这个人他记得的。
先前天牢中那张带着讥诮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裴向云低声道:不
听话,这个人很重要。
纵使江懿的声音虚弱,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那些士兵和这场火都是来灭他口的,他掌握着重要的线索裴向云!
裴向云回过神,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不行,我只够带一个人出去。
这边是洪文帝的寝宫,当年砌墙时比其他地方多了几道防火防寒的工序,再加上台阶不似其他宫殿是木质的,火势到这边倒是比前面小了不少。
却仍不宜久留。
你那天晚上怎么答应我的?
江懿的声音从未如此急促:你发过誓的。
裴向云一双黑眸映着火光,心中却掠过一道寒意。
他忽然明白那日老师为何对自己那样好,对自己百依百顺,却单单要逼着自己在床上发誓。
你那晚是骗我的。
裴向云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老师给自己编出来的好梦:你根本不是自愿的,你只是在利用我。你利用我对你的爱和喜欢,吊着我,让我此生都做你忠心的刀,对吗?
他眨了眨眼,似乎想将泪水憋回去:师父,我也是人。你可以直言不喜欢我只想利用我,可你不能
听话
江懿打断了他的话,手紧紧扣在他胳膊上:再说就来不及了,就当帮老师做的最后一件事,可以吗?
裴向云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答应你。
他看着那人倏地放松下来的眉眼,心中被生生剜去一块似的难受,却仍一字一句道:但是我只是想问问你,你那会儿可对我动过心?
师父,说实话。
哪怕只有一瞬,你可曾对我有过超越师生的情谊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关心这个?
江懿慢慢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狠着心斩断他最后一丝希望,或许也是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我的回答不变。
裴向云的指尖蜷缩了一瞬,唇角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苦涩:我知道了。
他翻身上马,将福玉泽破麻袋一样横在身后,垂眸看向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会遵守诺言的。
江懿点了点头:好
我走了
裴向云定定地看着他,宣告什么似的又说了一遍:我真的走了。
而他的老师不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向后退了几步。
裴向云的目光似乎随着他这个动作被刺痛了下,继而带着几分决绝地转过头,策马离去。
远处传来房梁倾塌的声音,如同闷雷般炸响。江懿终于耗尽最后一分强撑着的力气,跌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沉默地看着从两侧向中间蔓延来的火舌。
终于要结束了。
他望着被浓烟覆盖的天空,有一瞬是想过起身向外走的。
可也只是一瞬罢了。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裂开似的横亘过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渗着血。
如果方才随着裴向云离开,他兴许还不会这般狼狈。可眼下他刚把人气走,却怀念起那人的好来,多少显得有些不地道。
可是他又不能把福玉泽留在这里。
福玉泽的身份太特殊了,或许掌握着太多连他都不了解的信息。
如果想瓦解乌斯埋在燕都的势力甚至于发起反击,必须着手从这条线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