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似乎临近傍晚,窗户开了一条缝,鸟叫声伴着冬日凛冽的风吹了进来,将屋中地龙带来的热气驱散了几分,不冷,倒让人觉得有些舒服。
江懿还未将房中的物事观察完,房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
他眼睫动了动,装着还未醒来的样子,听着来人脚步声落在木制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纵然知道他在昏睡中,那人似乎也坚持要轻手轻脚,像是生怕把他吵醒。
瓷碗与汤匙碰撞的清脆声音在耳畔响起,继而双唇被人印上了一个轻轻的吻。
来人吻得很小心,只敢浅尝辄止,半晌后抽身离开,却不依不饶地撩开他身上的锦被,将他的手包在掌心中,薄茧磨得有些发痒。
江懿几乎在他吻上来时便知道是裴向云。
他几乎要忍不住睁眼,却听那逆徒在自己身边坐下,嘴里絮絮地念叨着:师父,你怎么还不醒啊?
狼崽子屏息凝神了半晌,也未得到老师的回应,似乎已经习惯了,继续轻声道:方才觉得你高热退了,应该很快会醒吧。
我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先前听你说利用我,刚开始是难过的,可后来想想你似乎也并未给我什么承诺,我也没资格难过。但如果能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方法是做一把趁手的刀,那
那这样也不错。
不错什么?
蠢死了
江懿在心中暗暗骂道。
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刀做狗,你真的就这么
又是一个吻落在他唇上,将他翻涌的思绪骤然打断。
裴向云的声音轻了很多:师父,画我收到了。还是很想和你一起去襄州看桃花,你若是再不醒来,春天就要过去了。
过去个鬼,现在年关还没过呢,张口闭口全是谎的小骗子。
江懿在心中「啧」了一声,终于装不下去,慢慢睁开了眼,先被窗外的斜阳刺了下。
师父?
狼崽子方才故作镇定的语气霎时溃不成军,带着几分颤抖地唤他:你
絮絮叨叨的,吵死了。
江懿声音沙哑,多日没说话,试了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裴向云沉默半晌,堪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师父想喝水吗?
江懿「嗯」了一声,一把瓷勺便抵在了唇边。
他微微张开嘴,有几滴水从唇角滑了下去,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里。
裴向云的呼吸似乎急促了几分:师父,你好好喝水。
嗯?
江懿眼下头脑还昏沉,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只允许他能半靠在床头,根本不知道那逆徒在说什么:什么好不好好喝?
没事。
裴向云瞥了他一眼,咬着牙将那一勺水喂完。
江懿疑心自己昏睡的时候这狼崽子没给自己喂过水,轻咳一声:没了吗?
裴向云眨了眨眼:师父还想要吗?
要。
江懿回答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上了裴向云的当,眯着眼神色不善地看向他:这点便宜你都占?
没占你便宜裴向云见好就收,显得十分温驯乖巧,只是单纯地问问师父而已,师父自己要回答的。
江懿险些被他气笑了:行,水放下,你滚吧。
别啊
狼崽子主动认错:我错了,师父别赶我走。
当时你在宫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懿瞥了他一眼:又是直呼我名字又是要我好看的,怎的现在没那气势了?
裴向云没想到他会翻旧账:当时是我太担心你,也太生气了。
生什么气?
江懿有心快些将两人之间的问题说开了,没等他回答便继续道:是因为我利用你的事吗?
裴向云沉默半晌,踟蹰道:其实也不全是。
不光是因为自己的感情被利用,或许更因为老师有赴死的决心,却从未告诉他,甚至误解了自己的心悦单纯是对床笫之欢的渴望。
也不怪旁人,谁让他上辈子做了混账事呢?
这样都不恨我吗?
江懿轻叹一声,眉眼间是遮不住的疲惫:那你说我该怎么做你才能恨我?
裴向云心中不轻不重地「咯噔」跳了下:为何要我恨你?你不接受我便不接受了,怎么一直要将我从你身边赶走?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我都改了,可不可以别这样讨厌我?
江懿听着他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些委屈,额角又隐隐疼了起来。
不是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红了眼眶的狼崽子:你要听实话吗?
裴向云还委屈着,点了点头。
江懿抬起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声音柔和:去年回燕都的时候,我一时不察中了毒。
那毒和他们下给圣上的毒一样。这些日子我时常觉得心悸头疼,甚至于四肢无力,在陇西时关雁归告诉我,我的时间应当不多了。
他看着狼崽子眸中的神色由委屈骤然变为惊慌,狠下心道:所以我真的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这回你可懂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流泪狗狗头.jpg;
预计这周末完结,希望这次真的可以完结qwq
第151章
江懿说完后设想了很多结果。
或许裴向云会崩溃地质问他,又或许会痛哭着问他是否真的没有解决的方法。
他甚至准备好了如何安抚对方的情绪,因为这个事实对于裴向云来说确实算得上残忍。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狼崽子的情绪似乎没什么起伏,只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后「嗯」了一声。
师父饿了吗?
裴向云将矮桌瓷盘上另一个瓷碗端了起来:这是大夫给你开的药,他说你要是醒了最好先喝粥,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
江懿眉头微蹙,看了他半晌后将瓷碗接过来,默不作声地将碗里的药喝了,甚至忽略掉其中没磨碎的药渣和苦味。
裴向云适时地递来一块白色的帕子,动作轻柔地将他唇边沾上的药渍擦去:还给师父煮那种甜粥可以吗?
我
江懿想开口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师父不喜欢那个吗?裴向云轻声问他,那换一种口味呢?
不是。
江懿叹了口气:没事,你去吧。
裴向云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移开,端着瓷盘从房间中走了出去。
这狼崽子怎么回事?
自从裴向云在地府转了一圈回来后,他就愈发觉得这逆徒性情大变,愈发不懂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
原先怎么被丢在陇西就要撒娇委屈,眼下这么大的事却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
裴向云很快煮了粥回来,依旧用瓷盘装着,旁边多了两碟小菜。
这个没有太多的油,我问过大夫,他说可以少吃一些。
裴向云小心地将那瓷盘放在床头矮柜上,试探道:我扶你起来?
江懿摆了摆手,自己撑着床坐了起来。
其实他没什么别的不舒服,仅仅是高热了很多天,眼下手脚有些无力罢了。胸腹间那道伤大抵是被人细心处理过了,算不上疼得难以忍受。
粥还是先前的粥,甜口的,不知放了蜂蜜还是冰糖。米连带着被去了核的红枣一同熬得烂熟,只不过这回加了枸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