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百年之约
大火烧了一个时辰左右才被扑灭,姚曼荆的尸体被烧得不成样子,没有仵作验尸,大家都以为是意外。
夏千户花了五年的功夫才把妻子的心捂热,正好着呢,一转眼人就没了,哪个受得住?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倘若这桩悲剧发生在两个月前,他必然不至于这般难过。
江屏中午回家吃饭,对吕黛道:娘子,昨晚夏千户家走水,姚夫人不幸葬身火海,你听说了么?
吕黛一惊,怎么才告诉她再也买不到想容丹就出事了?莫不是觉得无路可走,便寻了短见?越想越不对劲,脸色难看起来。
江屏注视着她,道:娘子,你怎么了?
吕黛垂下眼睑,拿勺子搅着碗里的汤,道: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心里怪难过的。
江屏移开目光,叹了口气,道:人世无常,这一年眼看就要过去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她家人还有甚心情过节。
说得吕黛心里一发沉重,饭没吃两口,便回了房。看见镜台上姚曼荆送的金雀攒花顶,不禁掉下泪来。
她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对生死之事比一般人看得淡。江屏见她神情懊悔,心知有事,一再追问,她才把想容丹的事吐露。
我昨日才告诉她想容丹再也买不到了,她便出事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一定是自尽的。若不是我给她想容丹,让她自欺成瘾,无法再面对夏千户的真容,她也不至于走上绝路!吕黛抹着眼泪,抽抽噎噎。
江屏叫她哭得满心怜惜,将她揽入怀中,宽慰道:你想的太多了,天干物燥,夜里走水是常有的事,我看这就是个巧合。
吕黛摇头道:不是的,一定是因为我,她才自尽的。明湖早就教导我,人各有命,祸福无常,贸然出手相助,往往会适得其反。我本该听他的。
江屏道:就算姚夫人是自尽,也怪不得你。你帮她本是一片好意,她父母若心疼她,怎么会把花朵似的女儿嫁给一个丑八怪?她走到这一步,都是她父母逼的,就算你硬着心肠不给她想容丹,她或许也会自尽,不过晚些日子罢了。
哄劝良久,拿手巾替她擦了脸,出来散心。雪后清寒,院中暗香浮动,红白梅花相映成趣。两只喜鹊在枝头喳喳叫,江屏身边这只却闷闷的。
江屏逗她说话:它们在说什么?
吕黛道:它们说昨晚在隔壁狄家,看见狄老爷被夫人打了。
江屏笑道:难怪我上午看见狄老爷,他面上有伤,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猫抓的。古时公冶长精通鸟语,因此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你也教教我罢。
屏退下人,吕黛和他坐在亭子里,围着火炉,教他鸟语。江屏盯着她两瓣粉嫩纤薄,开开合合的嘴唇,模仿口型,渐渐有些心猿意马,一伸手按住她后脑勺,吻了上去。
她那条过分灵活的丁香舌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半晌才分开,江屏摩挲着她湿润的唇瓣,忽然想起昨晚床上的事,笑道:先生,敢问倒浇蜡烛怎么说?
吕黛在他精瘦的腰上拧了一把,道:我不知道!
闹了一会儿,她便把姚曼荆的事搁下了。
晚上屋里炭火烧得很旺,沐浴后的濛濛水汽和皂豆的香气还未蒸发,江屏坐在床上,披着荼白绢袍,拿着象牙梳替她梳理羽毛。
小喜鹊尾巴尤长,烛光下看,黑中带着点幽蓝色,惬意时一翘一翘,蹭着他的小腿。
比起人形,她还是这样更自在。江屏看多了,便知道她和别的喜鹊有何不同,不会再搞混。一人一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时,吕黛便睡着了。
江屏轻轻地捧起她,放在床里,免得夜里翻身,不小心压着她。不知睡了多久,他隐约听见哐啷哐啷的声音,想看看是何物在响,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那声音只响了一歇便停下了,江屏又沉入梦乡,醒来天已大亮。小喜鹊还闭着眼,江屏伸手戳了戳她,道:娘子,变回来让我抱一抱。
小喜鹊一动不动,江屏挠她的肚子,她也没有反应。江屏感觉不妙,睡意全无,耳朵贴着她的胸口,听不见一点心跳声,吓得三魂少了二魂,七魄还剩一魄。
娘子,你勿要吓唬我,快醒醒!江屏摇晃着小喜鹊,脸色发白,确定她不是在作弄自己,呆了片刻,手足冰凉,回想睡梦中听见的那阵声响,像是铁链声。
他急忙下床,找出吕明湖给的通灵符烧了,脸也顾不上洗,披头散发,裹了件湖色缎棉袍,将小喜鹊揣在怀里,便往重阳观去找沈道士。
日前,吕明湖翻看佛门典籍,发现密宗的月轮心法与穆苍梧的生生不息之法颇有相似之处。但长乐宫所藏的佛门典籍毕竟有限,月轮心法又是密宗的无上密法,欲求甚解,还得去问密宗的高僧。
灵感寺的前任住持慧光禅师曾经修炼月轮心法,据说现任住持无焰禅师就是他圆寂后的转世。也许他对破解生生不息之法有些高见也未可知。吕明湖这么想时,夜色已深,遂打算明日一早去灵感寺拜见无焰禅师。
月光透过窗棂,照出榻上打坐的无焰禅师清癯宁静的脸庞,像是感觉到什么,他眉头一动,睁开了眼。一股极复杂的神色在他眼中漾开,似期待,如兴奋,又好像有些悲凉。
他下榻焚香,香料存放在一个花纹精致的鎏金圆盒里,龙眼大的一颗,丢进香炉里,顷刻间异香扑鼻。
打开房门,院中满地月华如霜,一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立在月下,左手掂着一个雪球,望见他,含笑道:禅师,别来无恙?
无焰双手合十,道:一别经年,穆施主风采依旧。
陆诀道:五百年前的赌约,禅师还记得否?
无焰道:未有一日敢忘。
陆诀道:我已知道如何破解你的月轮心法,而你可知如何破解我的生生不息之法?
无焰默然片刻,摇了摇头,道:惭愧,贫僧尚未参悟明白。
陆诀笑了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打赌从未输过。说罢雪球一抛,在半空中挥洒出一片细细的雪幕,他手中多出一柄长剑,剑光穿过雪幕,直直地刺向无焰。
吕明湖来到灵感寺,沉重的钟声回荡在山间,看门的和尚告诉他,住持昨晚遇刺身亡。吕明湖吃了一惊,疾步走到寺内,见和尚们正围着无焰的尸体垂泪。
无怪乎他们如此悲痛,倘若无焰灵魂转世,肉身便会自解,眼下这个情形,说明他的月轮心法已被凶手破了。
凶手是谁呢?吕明湖望着无焰灰白的脸庞,那上面似乎覆着一层遗憾。
他转头对一名和尚道:能否带我去住持遇刺之处看看?
和尚领着他走到住持院中,朱漆廊柱上一行龙飞凤舞的刻字甚是醒目,写的是:百年赌约今胜矣。右下角还有落款,果然是陆诀。
吕明湖并不意外,只后悔没有早些来找无焰禅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和尚恨声道:这陆诀也不知是何方凶煞,吕道长,你可有所耳闻?
吕明湖道: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过他的大名,对他并不了解。
进到房中,吕明湖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香炉上,瞥了眼站在门口的和尚,不声不响地揭开了炉盖,厚厚的香灰里有一颗银白色的珠子。
第六十八章 官司缠身
吕黛脖颈一凉,身子一轻,展眼惊醒,魂魄已被两个皂衣鬼差用铁链拘住,肉身还睡在床上,慌忙道:两位大哥为何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