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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怎麽就有些想流泪。
层层叠叠间,我看到了安妮的日记本。
那本日记从她来时便放在枕头旁,夹着一支昂贵的钢笔。
她总是写啊写,时而笑时而哭泣。
有好几次写日记时,我来给她更换棉被和桌布都不知晓。直到我靠近,她才吓得一耸肩,然后安静地合上它,也从不生气,只是叫我的名字,柔声地笑着跟我打招呼。
那样美好的琼斯小姐。
那天晚霞很灿烂,我坐在阁楼那口钟旁,第一次翻开那本泛黄的日记。
琼斯小姐的日记(一)
3.12
我喜欢拆封一本新的笔记簿,可惜第一页就要写讨厌的东西。
父亲又叫我到书房去。我讨厌他坐在椅子上威严的表情,不过想必他生来就是这样。
他又扫视了我一遍,胡子撇下去,皱着眉头:“你真该收拾好自己再来见我。”
是的,我的父亲规定我见任何一个人都要全套装扮,永远保持笑容,而今天我只是没来得及戴好手套,好像犯了女王领土里的重罪。
“约克先生想问问你的想法。”
说到约克先生,父亲一副肃然起敬又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一位识货的藏家对他的祖传宝贝喊出高价。
“仅仅是学院舞会里跳了一次舞…”我能有什麽想法呢?
“就只跳了一次舞?”他的眼睛里发出光芒来,要发表即兴演讲了:“哎呀!安妮,亲爱的,不愧是琼斯家的女儿了。
他于是站起来,满意于我的魅力:“春装是否要订新的?我这正有个行当。”
我不敢忤逆这个陌生而绝对权威的严厉男人。一年到头没交流几次,此时此刻却大谈我的行装!我升出一种怪异的愤怒,但他是我的父亲,我只好闭嘴了。
他递给我一份书桌上的报纸:“喏,你瞧,伯格林号!”
我暼了一眼,黑白底色的约克先生穿着白色制服露出标準的微笑。我知道,他是今年新晋的舰长。
“年轻有为!”父亲赞叹:“伦敦有谁不知道他呢?而他只跟你跳舞。”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这再明显不过。他手下有一档布料生意已经筹备了数月,是否批準远洋销售这档子事,全靠约克先生一句话。
接下来耳边全是演讲词。不管。
我一心想着阳台的花是否应该需要浇水。
3.14
下午是音乐课、拉丁文课,每天不同,只管去一楼上课就好。
如果我的日记本会说话,一定会对我吶喊:“写点有趣的东西吧,安妮!看在上帝的份上!”
傍晚我听到门口宾利的发动声,窗外一看,父亲轰隆隆开着他的宝贝出差去了。
晚餐又是一个人吃。约克郡布丁总算让我好受些。
依旧讨厌辣根酱。
3.17
下午的钢琴课学了新的谱子,还没来得及合上琴盖,那位向来不茍言笑的女老师竟凑上前笑着偷偷地问我:
“听说你跟约克先生在约会? 我的小姐,他家以前可是女王直领的公爵来着!你真是好运气。”
自从那支舞后,这样的“好运气”突然没完没了。
我尴尬地摇头。
“啊,没有吗?”钢琴老师把八卦的眼神收了回来,语气上扬,安慰似得拍了拍我的肩膀:“安妮,迟早的事。我听说他真的对你有点意思。”
我巧妙地躲开,这种话对我来说简直像瘟疫。
3.19
今天是阴天。北爱尔兰总是这种鬼天气。
刚下完雨,园里里全是新鲜的水汽。
我去后院散步,看到一位学生打扮的女孩,与我年纪相仿,在修剪草坪。
她有些笨重地提起那把大剪子,但操作起来却有模有样。一大束黑色长直发低低束着,垂在腰间。
我在后方悄悄地看她工作。几剪子下来,朝四面八方生长的蓬松茂密的植物被修剪成规整圆润的球形。
空气中是植物汁液迸裂的清香,我情不自禁吸了一大口气。
她察觉到了动静,转过了头,吓了一跳,手中的工具没拿稳,砸到了她的鞋。
她吃痛一声。
我很抱歉,随即连忙介绍了我自己。
“嗨。”她对着我露出笑容,眉毛浓密乌黑,眼睛十分明亮,有着钝而柔和的鼻头。
是一名亚裔女孩。
“我叫弋子。是这儿做修剪花草的零工。”
她的英文很流利,随即伸出手来,手掌娇小,剪刀刀柄的握痕印了一道清晰的淡粉色,我注意到她的手腕戴着一串青绿色的玉珠,这个我倒是没怎麽见过。
“安妮·琼斯。”我说。
这位弋子小姐有些惊讶:“琼斯小姐?你是琼斯先生的女儿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