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竟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坐在床边,长久的静默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东方未明,夜色刚刚降临,在安然的沉睡中,白昼变得短暂,长夜却显得那么漫长。
时竟遥本以为今晚与以往的每一个晚上都没有不同,他可以在床边枯坐到天明,一夜寂静。
只是,今夜的事情似乎比往日多些。
夜风轻拂着纱,伴着风声,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呢喃。
时竟遥眼神凝固在床上她的嘴唇翕动着。他连忙俯下身,屋中落针可闻,可无论时竟遥如何凑近,都听不清楚她的声音。
她在说什么?
一双冰凉的手抵住他的肩膀。
时竟遥低头去看,正撞进那双金色的眼睛里。
澄澈的,清醒的,警惕的。
时竟遥还来不及惊喜,只听她道:你是谁?说着,她手抵在时竟遥的胸膛上,用力一推,就把毫无防备的时竟遥推下了床。
她坐起来,警惕地问:我师兄呢?
时竟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半刻钟都不到,原本还在天船侧房审人的沈流云就直奔入屋内,屋里,唐棠已经从床上起身,掀开被子踩着脚踏坐着。
她垂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昏暗的明珠光落在她脸上,依稀照出那个五十年前小师妹的影子。
沈流云脚步一顿。
他想说什么,但嘴唇翕动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生死后的久别重逢应当是很感人的,但他站在门前,几乎呆住了。
他迟钝地、木讷地,那种姗姗来迟的茫然感,并不比当年小师妹离开时好多少,时隔五十年,他觉得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变化,当年的师兄,跟唐棠一起沉睡在太虚秘境里,直到今日才被唤醒。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能从水底探出脑袋,他长长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正当时,唐棠抬起头,与沈流云对上了视线。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沈流云很怕她说出什么别的话,就像是之前她从地底妖城回来时,也是这样一艘天船,也是从床上坐起来,她却表现得像是跟自己是陌生人一般。
然而,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这时她笑道:师兄!
沈流云如释重负。他靠着门,没有往里走,像是害怕惊动了梦境,他轻声说:嗯。
然而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小,害怕唐棠听不清楚,便又说:棠棠。
唐棠环视他周身,出人意料的,她指了指他的头顶,第一句话不是寒暄也不是疑问,只是说:师兄,我就说你戴这玉冠好看吧。
一句话,把他拉进了四十年前的回忆里。沈流云不自觉地笑了笑,伸手抽出固定玉冠的簪,走进屋里。
他一边走,一边将头上的玉冠摘下来,一步一步,乌黑的发慢慢散落,等他走到床前时,长发已经落了一肩。
唐棠朝他伸出手。
沈流云把玉冠放在她的手心,冠和簪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玉响。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他叹息一般道。
唐棠也沉默了。半晌,她收回手,把玉冠握在手心,问:多少年了?
四十年了。
四十年了,时光流转,沧海桑田,对于修真者来说,四十年并不漫长,然而对于沈流云来说,这四十年比四千年更长。
唐棠这才恍惚起来。她看向沈流云,问:师兄,是我活过来了,还是你死了?
沈流云道:我很想是后者。但有点可惜,是前者。
他从胸前拽出一根被绳子拴着的雪白骨头,用力扯断,把它放到了唐棠带着手心里。
剑骨给你。
唐棠怀疑自己听错了:剑骨?
剑骨脱离血肉后,就只是一节普通的骨头,没有任何灵力。沈流云竟然就把它这样栓在绳子上,不用它修炼?
嗯。沈流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盖住。
冰凉的玉冠与被捂热的骨头在她的手心里碰撞,唐棠想抽回手,但被沈流云制住了。
就在这时,唐棠忽然低下头,借着昏暗的光,清晰地捕捉到沈流云伸出来的手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痂。
她咦了声:师兄,你受伤了?
第105章 昼短三十五
师兄, 你受伤了?
那伤并不严重,从浅浅结痂的伤口就能看出,动手之人并没有用全力。因此唐棠也没有紧张, 只是有点惊奇:在她的印象里, 还没人能打得过沈流云。
在修炼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师妹, 对她勤奋刻苦又天赋异鼎的师兄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还有人能打得过她师兄?
沈流云本想支开话题,然而无意中一偏头,视线余光中白衫一闪而过,白衫上兰花绣纹清晰可见。是时竟遥。也不怪他站在外边偷听,即使是沈流云他们,也以为这次醒来的人会是猫妖。
不算什么伤。沈流云轻描淡写地说, 最近出了些事, 我与时掌门有些不同意见,尝试说服彼此,但没什么效果。
时掌门?
天玄宗的新掌门。老掌门在三十年前死了。他连陨落、仙逝这种委婉一些词都不屑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唐棠眼巴巴地看着他:师兄
她不必说,沈流云已经心领神会,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在这个问题上, 他同样直白:我杀的。
唐棠闻言,轻轻拉起沈流云的手, 摇了摇。
师兄,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沈流云反手抓住她, 叹一口气道:是啊, 可辛苦了。我一个人在太虚秘境呆了十年才出秘境。
唐棠:那天玄宗前任掌门死了, 空蝉派呢?我爹怎么样了?还有大师兄和二师兄话还没说完, 她知道自己不用问了,她已经从沈流云的表情和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师父元寿已尽,寿终正寝。两位师兄还在空蝉派,若你想,可以回去见见他们,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可她的命灯早已经这四十年前灭了,师兄们早就知道也早就接受她死在秘境里的事实,如今死而复生,又如何解释?
唐棠勉强笑了笑。对她来说,只是一觉醒来,已物是人非。那种荒唐感如同冲上沙滩的浪,迅速冲走了她的欣喜,只留下泡沫般的怅然。
似乎想要转移话题,她一眼瞄见沈流云手上的几道猫抓一般的伤痕,捧起他的手:师兄,你的手是怎么了,这也是那个时掌门伤的?
其实不是。如果不是唐棠询问,沈流云自己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些小抓痕,他仔细想了想,想起来应该是当时抓那只伪装成唐棠的猫妖的时候不小心被它抓伤的。但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想必时大掌门是债多不愁的。
唐棠立刻跟自家师兄站在同一阵线:他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动手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还是堂堂天玄宗掌门呢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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