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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着自己的咖啡杯,凑到唇边沾了一下,借着这个动作终于找到了回击的勇气。
“那又怎样?”裴景山浑似无赖地说,“难不成你现在把他接走吗?”
宁星阑被这直接的一句问懵了,顿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裴景山是什么意思——同时,就觉得不可思议。
这人傻|逼到了一种境界,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松口?肯定有阴谋。
果然,裴景山下一秒就悠悠地说:“现在世界上治疗这个病的专家全在这里,言和光是晚期本来就有风险,你把他带走,是想让他死吗?”
宁星阑浑身一颤,顿住了。
怪不得这个狗东西刚才能说出那种话!
裴景山侧头看向另一边,两人诡异的默契,谁也没说话。
是的,有风险的。
人类治疗不了的疾病才称为癌症,早期或许还能强硬地和阎王爷抢人,晚期……即使全球顶尖的专家汇集在这里,也只剩“听天由命”一条路可以走了。
没办法,人类的医学就发展到这个程度,活不了死人、肉不了白骨。癌症如山。
他今天砸了重金、请了专家、买了仪器、选了青山绿水的好地方。
做到这一切,就剩下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天爷说,过。
那就是奇迹降临,重获新生。
老天爷说,等等。
那就只能往选好的坟地里一埋了。
天命如此,没法子。
宁星阑看着裴景山,然后很古怪地笑了起来,似乎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然后他慢慢、慢慢地用手捂住了脸。
裴景山冷淡地说:“我今天能让你来,是觉得言和光最近心情不好,不是很配合治疗,想让你劝劝他,懂吗?”
宁星阑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我会的。”宁星阑哑声道,“其实……”
他话说一半就顿住了,裴景山却觉得他这“其实”两个字后面,接的应该是言和光。
裴景山有些不是滋味。
他曾经不太在乎言和光的来历,大概了解一下也仅限于他在A大就读、家在很偏远的雄安山村,似乎没什么亲戚。
现在幡然醒悟,想知道言和光曾经的一切,却又无从找起了——言和光不愿意说,宁星阑又相看两厌绝不会跟他开这个口。
所以直到现在,他都对言和光的了解很有限。今天的过去,总算是出现了一丝端倪。
裴景山稍稍坐直了一些,问:“什么?”
宁星阑不想跟他多说,看见这张脸就心烦,有心拿叶璟禾的事情把他刺一刺,但一想到言和光的病还得仰仗那群专家团,就住口了。
妈的,钱是王八蛋。
宁星阑道:“我当然会劝他好好活着的。但是治完病之后,我会带他走。这些钱,以后我都会尽量还你的。”
“不行。”
裴景山又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咖啡端起来,还是不入口,只是沾了沾杯沿。这个随意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在交谈中很占上风。
“我花了这么多钱,难道是给你做顺水人情的?省省吧你,这个想法,你最好别有。”
宁星阑闻言,忽然话锋一转,说:“你跟你那未婚妻怎么样了?我见过他一次,他和小和光长得很像。”
这一个个的,无论是宁星阑,还是萧暮雨,见到他就要提白柯。
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
裴景山心里咆哮,面上却端得滴水不漏,只说:“退婚了。我原来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言和光。”
宁星阑嗤笑:“这话说出来,别说其他人了,你自己信吗?”
裴景山说:“我会证明的。”
说完,他深刻觉得自己跟这人看不对眼,越聊越心烦,天生八字相冲,直接把咖啡杯放在桌上,说:“今天的治疗应该快结束了。你去等着吧。”
裴景山扭了下头,坐在远处偷偷摸鱼玩手机的陈思立刻接收到大老板的信号,站起来,心领神会地说:“宁先生,请跟我来。”
宁星阑站起来,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裴景山,没多说什么,跟着陈思出去了。
而他们都没看见的是,人一走之后,裴景山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仿若一下子被压上了千斤的重担,弯曲了下来,甚至让陈思把人送走,他都一次没有回头。
另一侧,宁星阑三转两转,来到了治疗室。
在雪中站了大概不到十分钟,那边的门就开了,医生陆陆续续的走动,宁星阑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病床上的言和光。
言和光似乎也有所觉察,扭头过来。
外国的医生们陆陆续续走了,剩下一些照顾的人也在陈思的授意下离开,整个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来的路上,宁星阑分明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但是骤然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言和光,还是让他脑中“轰”的一声。
好不容易劝慰住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现在那冷静瞬间被一把火点燃,直接把他的天灵盖带着理智全都给烧得外焦里嫩,恨不得冲上去冲着言和光就是一顿质问。
然事实上,宁星阑像是怕惊动到了什么似的,只是很平静、很小心地走过去。
言和光翘了一下嘴角:“你来啦?”
他说话的时候很柔,跟平时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是今天这幅情景,宁星阑就是觉得他很易碎,一碰就要坏掉似的。
宁星阑控制了半天自己的脾气,让自己尽量平静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言和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爬起来,亲手把宁星阑按着坐到了病床上,两人并排坐着。
“其实我很早就查出来了,但是我就没打算治。”言和光淡然地说,“如果不是裴景山发疯做的这一切,我可能已经死了。”
宁星阑听见这三个字就过敏,但事实摆在这里,他不好当面反驳骂人,只好眼睛一垂,当作没听见。
但是前半句话在他耳边震耳欲聋,他心绪起伏了几下,正打算说话,言和光就率先动了。
言和光有些好笑地挽起了一边袖子。
宁星阑一眼就看到他的胳膊上满是伤痕,虽然已经结痂了,但还是能从那些痕迹里面,看到这具身体的主人,过去起伏的心绪。
宁星阑瞬间像被一只手攥住了脖子,好一会儿才能出声:“你又开始了?!什、什么时候?”
言和光把袖子顺回去,说:“两三个月前吧。”
两三个月前,言和光刚刚离开裴景山的时候。
宁星阑好像被雷劈得皮肉都焦糊了,就静静地听着自己血管里传来“呲呲”冒油的声音。
言和光此时又想说话,被宁星阑反应剧烈地一下子捂住了嘴。
——他怕,他太怕听到那个答案了。
隔了一会儿,言和光才伸手拉了一下宁星阑的手臂,而宁星阑猛然反应过来一般,瞬间收回了手。
“我……”宁星阑脑袋一团乱麻。
但是他也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话,就算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有意义了。
因为言和光不会听的。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都没说话了。
言和光其实觉得,这世界也真有够奇怪的。
明明是他自己的命、自己的选择,但是好多人都不想他死,好多人都一意孤行地认为,只有活着才是好的。
但是活着好累啊。
怎么就没有人去看看“活着”的对立面呢?
“死亡”,很多时候确实违背了普世的价值观,但是未尝就不能是人心之所向。
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好奇怪啊。
露出这副悲伤的表情。
不过与此同时,言和光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被人挂念着的好意。
这种东西掺不了假,真心实意还是狼心狗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于是言和光只能对宁星阑说:“对不起。”
这话他说过好多次了,越说越觉得没什么力量,总是轻飘飘的好像是在敷衍什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