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暗道不妙。
果然,军师祭酒鼻子一抽,敏锐地嗅到了某种特殊气味,又睁大了双眼,再看了她一眼。
主公今日施脂了啊,当真少见。
秦楚眼皮一跳,只能道:我方从不其侯府回来,这是母亲的手笔。
郭嘉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嘉昨日听说,袁绍来使欲促其女与主公兄长成婚,想来主公前往不其侯府,就是去讨论此事的吧。
他既然跳过了这个话题,秦楚也乐得少解释两句。
她摸摸鼻尖,顺手将斗篷解下,就这样朝着廊下雕梁一倚,双手环胸,兴致索然道:
本是想与他们讨论这个的。
只是父亲说全凭大将军做主,而母亲,母亲让我找谋士去
不过一个庶出兄长,与袁本初结秦晋之好自然有利无弊,郭嘉不甚在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问,这也需要主公计较吗?
当然不止这个问题。昨日从南宫回来,天子与我提起伏六郎未出仕一事,欲赐他官职少帝的试探虽然拙劣,却不能忽略啊。
既然如此,主公大可让兄长入赘啊。
啊?
既然陛下忧心伏氏宗族坐大,主公将兄长送往冀州为质不就好了吗?如此一来,天子也能消除顾虑了。
秦楚真是没想到郭嘉的脑回路如此清奇。她连忙站直了身体,又盯了他片刻,见军师祭酒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眨眼思索片刻,又问:
可我送族中男子入赘,难道不会让北方低看伏氏一眼吗?
主公这便妄自菲薄了。
见她要长谈的模样,郭嘉干脆一俯身,很随意地将怀中那队竹简搁在了地板上,效仿她的模样靠于廊下,噙着笑望过去:
且不提主公的声望威势如何,便说伏典本人,不过是伏府主家里一个不得宠的庶子罢了。
他这样低微的地位,身上又无一官半职,若非沾了主公的光,如何能攀得上袁绍嫡长女?
这倒也是。这年头的嫡庶差异的确不小,秦楚能一路顺风顺水走到现在而不为族中兄弟所扰,甚至能把总添麻烦的三兄伏均关在堀室里锁着,也有赖于她伏氏唯一嫡出子女的身份。
而且,袁本初欲以独女嫁于伏氏,正是因为清楚主公的实力,欲同主公结盟啊。主公派兄长入赘,反而能表达诚意,削弱袁本初的疑心,何乐而不为呢?
奉孝说的是。秦楚虚心受教,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更何况郭嘉微微拖长尾音,见她目光转过来,眼尾一扬,眸中狡黠的流光一转,木簪也随之晃了两晃。他笑道:被袁本初看轻,难道不好吗?
秦楚心中一跳,立刻明白了郭嘉的意思,睁大眼看他:奉孝。
此番南下解决袁术后,主公想要收拢北方,便不宜让人摸清虚实。袁术虽然愚钝,袁绍却也并不敏锐。若能隐藏实力,未来或可事半功倍。
她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谋士果真是谋士,走一步看十步。任她想得再多,到底是不如郭嘉周全。
那,就依奉孝所言吧。秦楚摸了摸斗篷,拾起廊下几卷竹简,将之递还给郭嘉,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提了一句:
其实,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郭嘉优游自若地接过公文,道了声谢,与秦楚并行上前,随口赞道:让伏典入赘北方吗?长公主倒也目光长远。
不是,秦楚面无表情地摇头,麻木道,她催我早日找个入赘的男子。
?
军师祭酒动作稍滞,脚下一滑,显些又把怀里竹简洒了满地。
第104章
入赘当然是不可能的。到目前为止, 真正要为婚姻之事焦眉愁眼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被大方卖出去的伏典。
世家男子结姻时入赘女方,无论怎么说, 都是件不大体面的事情。伏典从家丁口中得知这件事时, 整个人惶然色变,手中瓷杯啪地一声摔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
可他不是伏均,也不敢在秦楚眼皮子底下做任何小动作, 那只方才还捧着茶杯的手抖了三抖,到底没说出其他话来。
是明日辰时去大将军府吗?我知道了。
他苦着脸给了回应。
大将军说一不二,别说是入赘,就算是当场要他脑袋,伏典也不敢不给啊伏府上下百来口人,真正不怕秦楚的,恐怕也只有阳安长公主一人了。
总而言之, 当他顶着秦楚兄长的头衔进了将军府,又被一干文臣武将目送着走入书房时,神情是相当艰涩的。
啊, 六兄来了。秦楚并不知他苦处, 端着青瓷茶盏坐在榻上。她身旁坐了个脸色古怪的文士,闻声也抬起头来。
这文士生得瘦削, 眉眼有些刻薄,见伏典进来, 颇不客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神色几转, 最终化作一片复杂。那张脸上喜庆与焦灼起飞、红绿共长天一色, 看来他的心绪相当精彩。
伏典:你也入赘吗。
秦楚冲他招了招手, 示意坐下,对着他介绍道:这是袁将军此番前来的使者,许攸许子远。
见过许君长。
许攸冲着他既咸且苦地笑了一下:伏六公子。
大概秦楚的将军府真的有点克文士,反正许攸借宿了没到十天,就觉得自己八这辈子的苦吃了个八/九不离十生理和心理上的。
伏氏的彩礼清单,等整理完再送与君。
秦楚对着许攸点点头,瞥了眼伏典,一点也不避讳地说,新郎是不久后随阁下同回冀州,还是与彩礼一道送去,都请随意。
许攸许攸还能说什么呢。
袁绍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与伏家结姻,可没说是寻常嫁娶还是入赘,更何况单从结果来看,伏典入赘的确让冀州袁将军看起来更有面子了些,他又有什么不接受的道理呢?
他只好在心底暗骂了两句皇天后土,对着秦楚挤出一个随顺的笑容:
攸明白,多谢大将军。
伏典没有话语权,只能低着头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接下来便是三人就婚事本身进行的商讨不过这更像是许攸单方面的背谱,毕竟伏典不过是个被抓来祭献入赘的倒霉蛋,而秦楚压根不在乎什么婚姻仪礼,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汇报。
冀州经济尚且富足,去岁收成客观,各处安定,典公子无须忧虑嫁妆之事。许攸偷偷瞟了眼秦楚,对方神色毫无波澜。
伏典:好。
许攸轻咳一声:今岁大雪,北方行路略艰,攸前往雒阳时所带人手有限,典公子不若等来年春季再往冀州,道路会更容易走些。
伏典愣了愣,不知是否要应和,余光看了眼秦楚,见她仍是一副淡然而事不关己的表情,只好又硬着头皮答:典明白了。
许攸再一瞥秦楚,只看见她依然是一派悠闲,毫无开口道意思,眼角一跳,只能继续道:
除此以外,还有仪礼之事。雒阳与冀州相距太远,冬季通行不便。我主的意思是,订婚之礼或可暂时推下,留待成婚时一同补上。
秦楚若无其事地呷了口茶,又不疾不徐地将茶盏放回桌上,仍旧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