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眼皮都不想抬了,只觉得自己在家时就不该听他姐劝的。这刘凡就是个铁打的废物,睁眼瞎似的看不出看那女将的水平,连带着姓周的也不知从哪来了自信,还觉得自己能领着一座城的个把县兵,能将去凉州攻过羌人的秦楚打趴下。
疯了不成?!
他的手不自觉地往胸口一模,差点没开局就把辛宪英那锦囊妙计拿出来用。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一咬牙,硬生生地把手放回到城沿上,还没等想出个什么对策,便看见周县尉一指城门,道:来了。
辛敞跟着移过目光,看见一个虎背熊腰、一身短打的男人骑着马走出来。他那身盔甲不知是从哪里扒下来的,乍一看像嵌在他身子里,也不知能防住谁。
这汉子膀大腰粗,心思却不比城楼上两个人粗,一看对面程湘手持长/枪,眼神凶狠,倒也不轻敌,勒了缰绳停在城门前,和她遥遥对峙。
城中既已出了人,程湘也就无须指着门叫骂了。几乎是同时的,程湘一拍马背,陈黑色的长/枪便与对方的刀撞在了一块,发出锵的一声冷响。
程湘一挑枪,竟然硬是将那长刀给拨动了位置,连那长葛城里的壮士都像愣了下。可不等他回神,程将军那杆黑枪便英勇无匹朝着对方门面刺过去,被他拍马一闪,险险地避开了。
那金城女将哈哈一笑,近乎狂妄地看了他一眼:哦,倒也有些本事么?
那壮士被抢了话,眼角抽搐了一下,干脆选择了缄默,一抬手,又拎着刀冲了过去。
两人有来有往地过了七八招后,辛敞才听见身旁刘凡嗯了声,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满意。
他张了张口,刚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请这上官鸣金收兵,麻溜滚回去当缩头乌龟,别再吃力不讨好,又听见底下一声堪称震耳的啷,于是赶忙移开视线,却见城门下形势骤变。
程湘跟在秦楚身后许久,身上难免沾了点大将军的作风,与对方斗了一阵,发现对方不过仗着体型气力逞勇,出手到底缺了点章法,心下觉得乏味,干脆定了定神,枪杆一推,准备快刀斩乱麻。
乱麻本不知她还留有余地,此时见她攻势迅猛,出枪又比方才狠了几分,心中一震,不自觉地露出点怯意来。
秦楚于行军打仗一道上天赋异禀,幼年时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越怕越易死的真知,因而麾下将士们也常表现得破釜沉舟。程湘征伐亦有数年,洞察敏锐,很快抓住那长葛乡勇一闪而过的惧意,一枪捅出,逼得他节节败退,很快便显出败相来。
辛敞毕竟年幼,经验不足,当即就转头看向刘县令与周县尉,低声喊道:
大人!这还不退么?!
刘凡表情也很不好,侧过头看了眼他,没说话,眼神轻飘飘的,里头却不见悔意。周县尉倒是亲切些,小声道:泰雍还是年轻。这种情况,哪能退呢。
辛敞方才揪着一颗心,又是忧虑又是害怕,此时听周校尉这一句话,心中兀地沉了下来,又在心中咀嚼了一遍,沉默了。
背后就是长葛城,这是防守而非进攻这时候再退,士兵们该怎么想?百姓们该怎么想?
可秦楚手下武将实力强横,她们上前搦战,最好的选择本就不是派人迎战,而是闭门不出刘凡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一咬牙,看着城楼下那男子被程湘攻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右手不自觉地握了一握,捏成了拳,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刘凡。
刘凡恍若未觉,反看过来问他:泰雍以为呢?
此人必输。辛敞眼睛一闭,又缓缓睁开,实现在城郊星罗棋布的营寨里不断梭巡,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对方的领导者。
秦楚的态度才是这场试探的关键。
第115章
人呢?
回将军, 绑在主帐里了。
秦楚冲着阿湘微一点头,又看了眼荀彧, 见他还带着亲兵于近郊指挥部署, 觉得这安排尚算妥当,于是利落地一转身,掀帘进了主帐。
被程湘绑在主帐里的壮士闻声抬头, 看见她进来,本就不怎么白净的脸更加黑了,眼睛一横,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阴不阳的冷哼。
徐庶跟在她身后, 瞅着那五花大绑的壮汉,啊了一声,想到他方才在战场上的模样, 不自觉地摸摸鼻梁,心道:
换我来的话,差不多也会这样吧?
显然徐大游侠对自己那点功夫没什么自知之明,看到这景象, 还觉得自己不比人家差, 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大将军兵精将强。
秦楚自然不知道新捡的部下还在心里给自己打分,这时按着剑柄走到那人跟前,低下头和他对视。
按理来说, 搦战打赢敌将, 要么就手起刀落直接杀了, 要么就宽宏大量地放人回去。怎奈程湘压根不懂这规矩, 把人打趴下马, 也不管对面是个什么态度, 直接匪气冲天地把人绑回了大营里。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阿湘将军毕竟是半路从军的, 一直以来都混在西凉打羌人叛军,通常也只有杀了这一个选项,能把长葛这位壮士活着绑回去已属不易。
秦楚得知后随口训了两句,其实心里也不是很在意,趁着偃旗息鼓的空档,干脆溜回去看了看俘虏。
长葛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富庶不比颍阴,建设不如阳翟,堪用的人也有限。这位被县令派出来撑场面的英雄连盔甲都是不合身的,此时被人捆了跪坐在草席上,乍一看相当落魄。
可惜荀彧忙着统筹定计,否则绝不会让程湘把人绑成这样扔这里的。
那乡勇冷冷地对上秦楚的目光,见她始终不语,便率先开了口,语气漠然:将军何事?
就这四个字,足以安上个不敬的名头了。徐庶打量了他两眼,到底没回忆起此人是谁,从善如流地放弃了思考这件事,将目光投向了秦楚,准备安安分分地看戏。
只见秦楚眼皮一撩,表情比他还要淡定,想也不想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壮士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个破问题,愣了一愣,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薄怒。
想来也是,将领搦战前通常会自报家门,秦楚这问题问得堪称羞辱对了,这人叫什么来着?
徐庶眼睛一闭,试图从乱七八糟的记忆力抓去出这人的名字,未果。
许定。那人咬牙切齿地瞪着秦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我技不如人落于下风,是自己无能,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都尽快!
秦楚惊奇不已,转头看着徐庶,冲他招了招手,颇为纳罕地低声道:不过问了个名字,怎么还要死要活呢?
徐庶眼皮一跳,亲眼看到许定额角爆出两条青筋。
徐元直半天没看出上司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疑惑,但是看出憋红了脸的许定快气炸了,倘若此人的手脚没被绑着,说不定能冲上来和柱子玉石俱焚。
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位许壮士说要杀要剐都尽快倒也不错,于是好心建议道:
将军,要不直接杀了吧?
秦楚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不是个谋士吗?怎么比我还凶。
她没工夫细查人家的过往经历,自然不知道这位徐姓谋士是游侠起家,去年刚违法犯罪杀了人,迫不得已才躲进颍川求学的,距离成为谋士出山还有十多年。
游侠徐庶见她没有应声,怕她不懂,解释道:将军带的这批精兵,没瞎都知道硬抗不得。刘凡一县之长,派人应战必有缘故,说不定是借此试探。
他说这话时丝毫不顾忌许定,还觉得自己说得太委婉,又贴心地附了注解:我是说,他可能想把此人扔出来当引子,看您是杀是放,从而推测您对于长葛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