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回被打伤引动旧疾,谢承被按着在谷中休养。
在谷外多少人求着裴元大发慈悲出手相救,谢承却很不领情,他对裴元其实有一些畏惧,这半生吃过的苦几乎都在裴元手下。
谢承当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软弱,在他心里这是一件会被嘲笑的事,只有在揣测别人心思的时候刻意地表露出一些脆弱,实际上心里并没有什么起伏。
他中的毒需要克制情绪,喜怒哀乐都不该有,几乎所有人都在折磨之中选择了解脱。谢承能够坚持下来,除过天生冷情,便是他与顾清共担生死,体内只有一半的毒性。
克制太久的结果无非是两种,过于放纵或者压抑,他和顾清分别走向两端。
楚霄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不善言辞,除了说裴大夫是为你好,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谢承看着他叹气,即使到了现在,楚霄平日里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总不会是修道久了,连七情六欲都消磨干净,哪怕动了心,也只是冰面出了裂痕,如果不亲自踩上去,谁也不知道下面是冰山还是春水。
万花谷里安逸,待久了他都要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在治病救人的地方,却想着怎样毁掉一个人,他残存的那点良心隐隐作祟。
“药冷了。”
楚霄提醒道,谢承已经捧着药碗发呆半晌,难道是嫌苦?他尝过,确实很难入口,不由得软了语气,哄上两句。
谢承嗯了一声,低头喝了两口,他早已习惯这个味道,大口吞咽才能让苦涩在嘴里少停留一会。但楚霄关切地看着他,谢承心思一转,剩了半碗搁在一边。
“我已经好了。”他去勾楚霄的手指,轻轻地晃,哀求道:“喝一半好不好,道长就当没看到。”
楚霄自然是拒绝的,他眼中谢承病弱,吃药怎么能糊弄。但谢承就是不肯吃,抿着嘴唇,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谢,听话。”
他劝人的方式也很笨拙,所有都透露出楚霄极少与人相处,更遑论这样的亲近。这样的人,红尘中的声色犬马不能迷惑,风情万种也不能让他折腰,可他偏偏有一付保护弱者的侠骨柔肠。
谢承掐算着距离,进两步退一步,无声地织了一张网,但是收的还不够紧,楚霄随时能够挣脱,而他想看的,是他挣扎而不得解脱的样子。
“真的很苦啊……”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指尖在楚霄掌心勾了两下,又收回手撑着脸颊看他。
“不如……道长喂我?说不定就是甜的了。”
楚霄无奈的看着他,谢承最近很喜欢这样对他撒娇,比起往日的矜持端庄,这样的谢承娇气,但更加鲜活。
而在他犹豫的时候,谢承嘴角的笑容又敛了回去,端起碗一饮而尽,面不改色,一瞬间又恢复成过去的模样。
“抱歉,失态了。”
楚霄蓦地心里一空,下意识握住谢承的手,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这个动作都是身体先于意识的反应,但他既然握住了,松开反而刻意,谢承也没有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看的出来,楚霄心绪不宁,于是他也不开口打破沉默。
顾清告诉他很多事,以至于楚霄一看到谢承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难以避免想到他是不是又在压抑克制。
修道修心,大道无情,却不是这般压制,师父常说顺其自然,堵不如疏,长久的剥离属于人的情感,反而易生心魔。
谢承的手指很凉,被他握着也不曾回暖,楚霄张了张口,除过讲经论道,他很少与人说话。况且此时他自己都不知心绪为何烦乱,有心剖白却无从说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说你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想说你可以依靠我对我撒娇,想要他顺着心意去活,而自己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想试着对一个人好,去学世俗的包容与宠爱,但他不知道该怎样做。
“不要怕。”
最终他只是握着谢承微微颤抖的指尖,尝试着表露自己的心意,认真的像在立誓。
谢承笑着抽回手。
楚霄太干净了,谢承害怕在他眼中看到的自己,像一张画皮。
他的住处连镜子都很少,只有角落里搁着一台,曾有人整理衣冠时遍寻不着,笑他若自己生这一张脸,必然日日揽镜自照。
但是谢承知道,他们看到的那个柔软的,天真的,有一点娇纵又善良的人,只是他们心中的倒影罢了。真正的自己卑劣,肮脏,下流无耻,贪欢放纵。
没有人会把这样的人放在心上,轻贱的像一个漂亮玩物。
他落荒而逃。
有些东西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变化,他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患得患失。他总是在得到之前便做好失去的准备,便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
与他纠缠不清的人很多,真心以待的人却少,他一贯以他们为情所困的模样取乐。
他在湖边坐了一下午,重新冷静下来,他只是不想分开的太难堪。那般洁身自好的人,当然不会容忍他与其他人颠鸾倒凤寻快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楚霄与他不是一路人。
既然早晚要结束,那也该让他一辈子记得自己的好,成为他心中不可触及的梦幻泡影。
他硬是压下自己的情绪,看起来便像无事发生,楚霄本就不擅揣摩他人心思,更何况是谢承这些疯疯癫癫的想法。
于是他们谁也没再提。
即使不再握剑,楚霄依旧是早起,静心打坐,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哪会说变就变。
今日谢承没来敲他的门,这些时候他有空就带着自己在谷中游览,万花谷风景秀绝天下闻名,更有无数能工巧匠精心设计,除过知名的几处,还有许多令人惊喜的角落。
昨日吹了冷风,莫不是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