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血自幼百药温养,时日久了与药人无异,只是没有经过炼化罢了。万花谷里不许走这些歪门邪道,裴元也再三叮嘱不可轻易透露,即使他们的血是最上佳的药引,裴元也从来没有要过他一滴血。
但他用自己的身体养了情毒。
以血浇灌,三月不竭,引毒入体,盛开之时取精华炼制,大成之日,透骨生香。
本是苗人炼制情蛊所用,有催情之效,更能放大自身欲望,便是个圣人,尝到他的血气,也会生出几分俗念。
这东西中原少见,更不会有人直接用自身去做鼎炉,晏琢也不过恰好认出那种特殊的甜香,闻到他的血便起了反应,让他心中厌恶不已。
如果他不是谢简的儿子,或许不会那么惹人厌,然而谢承那张脸,九分都像那个老狗,只有眼睛能看出江照月的影子。
都让他觉得恶心。
晏琢的确不是会在意俗礼的人,他只是不想让沈兰摧接触到这个疯子。沈兰摧的弱点太过明显,一句师门训导就能让他倒戈,而那个小崽子,又太会示弱。
杨淞声满脸郁结,马车里闷,又残留着一点香气,他索性换了马,连缰绳都没牵跟着车队走。
琴声清越,却不够流畅婉转,一听就是沈兰摧在弹。
他愈发憋闷,但谢承对他说,你心中百般爱欲眷恋,不过因毒而生,想来你也有所察觉,谁和我在一起,都只有一个下场。
他问谢承想要什么,谢承要爱,要恨,要他身败名裂,要所有人不得好死。
事到如今,他竟不知自己心中渴望,究竟几分出于本心,但他知道第一眼看到谢承时,已经为他所惑。
他有很多事不明白,为什么谢承要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凭他的本事身家,一生平安顺遂是很容易的事,为什么要冒着被人拆骨吮血的风险,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死,又何必这么不体面?
他得想个法子解决了谢承身上的蛊香,可以再允他几日自由,在这之前还要处理一点家事,他和晏琢的赌约输了,只好自己去应对。
晏琢在车里看了一眼,见他垂头丧气,话也懒得去同他说,而是转向沈兰摧,问他这次怎么不管了?
“为什么要管?”
沈兰摧的答案也十分简单,既然不是被人逼迫,那么何种后果自行承担。他是听闻同门有难才施以援手,却不会越俎代庖。
晏琢笑了一声,要他再弹一首。
杨淞声听着马车中传来长门怨的调子,心头一梗,知道晏琢今日的脾气还没消,拿他消遣。不敢顶撞,只好解了琴,揉了揉弦弹了首聂政刺韩回击。
谢承还在睡觉,他耗费了太多精力在这些事上,连着呕了两次血,才缓下心口的涩痛。
他身上伤口还未愈合,为了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暂时不太想同人接触。虽说不靠到近处,闻不见那点若有若无的气味。
他坐在那里,心知一切不过是自己寻出来的借口,他根本无处可去。
明明以前也想看看这世间万物,千山万水,也想过在清风明月中奔驰向更广袤的山川。
可他终究孑然一身,无归处,亦无去处。
客栈里的伙计同他说起,桃花开了,近日游人多了起来,谢承忽地想到,有人想带他去看君山的桃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来,替我去买坛酒。”
“客官,您要什么酒,小店里都有,何必去买外头的。”
谢承笑着摇头,摸出一枚铜钱,递给伙计,又另外给了赏钱,要他就用这枚铜钱,去酒肆里买一壶洞庭春。
虽说有些怪异,但来来往往许多江湖人,大约是什么传讯的法子。看在赏钱丰厚,他也就照着去了,不多时果然提着一壶酒回来。
且将洞庭赊月色,停船买酒白云边。
他其实并不算喜欢酒的味道,只是喜欢将醉未醉之时的放松,全身都软绵绵的,像被裹在云雾里,比情事的放纵更容易。
天色已经很晚,他出门时还被提醒,注意宵禁时辰。河岸渡口已经没什么人,谢承在船上坐了一会,水面上风冷,将他全身都吹的冰凉。
他不想动,索性买下船让艄公自行离去,小船载着他,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顺着一江月光流动。
是个晴天,漫天星子闪烁,天地相接,他也是星辰中的一颗。
未饮尽的酒倾入江中,谢承半卧在船头,水面被破开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动,水花溅在他的手上。被这点凉意激醒,他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又躺回去,把手伸进春日冰凉的江水中。
水流温柔地拂过他。
四周灯火渐歇,水面彻底沉入黑暗,唯有月光流淌而下,将他笼罩。
他很早就想这样做了,什么都不想,任由江水将他送去远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侠客凭风逐月,浪子穿山过海。
而他是无根之人,随江而去,也算入一遭江湖。
他醒来时船已靠了岸,不知如何偏离了河道,磕在了河堤上,才没让他顺着水到荒郊野外去。他看着身上多出来的一件外衣,在手中翻了两遍,没有任何线索,只有水雾的气息。
他把脸埋在里头,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暖意,随后把衣服丢进水里。
上岸晃到有人的集市,寻了辆马车回客栈。什么也不想地睡上一整日,在黄昏时睁开眼,整个院子都被夕阳烧红,天色再次一点一点暗下去。
心中愈发空芒,天地之大,叶落时该归往何处。
敲门声打乱了他的情绪,谢承应了一声,伙计说楼下有位客人来找他,说是来讨酒钱。
谢承忍不住笑,让他先去候着,自己稍后便来。
他没想着程肃真的会来,他是不定的风,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天南海北,有缘时自会相见。那枚铜钱,也是程肃留下的,他说丐帮弟子,四海之内皆兄弟,让他遇上什么困难,就用这枚铜钱去挂了幡的店里,去买一壶酒。
杨淞声在时,他闹着脾气要喝酒,那时铜钱在掌心握的发烫,却始终没有拿出来。
可如今他重获自由,却用这个承诺,只换了一壶酒。
程肃在大堂里坐着,他性子爽朗,三言两语就打探清楚,引他来的是位十分俊秀的年轻公子。
果然不多时就看到谢承出现在楼梯转角,几月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些,脸色也愈发苍白,穿着簇新的白狐大氅,尖尖的下巴被毛茸茸的领子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