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枝头金黄,风亲吻过迎春花腰身,花香荡起,并不浓烈。
淡淡的香,静静地开。比起梅兰竹菊,清和偏爱这金灿灿看似不起眼又无法忽略的小花。
早春时节盛开需要更热烈的蓬勃朝气,迎春迎春,她也希望自己如迎春花一般拥有昂扬向上的生命,敢在雪中争春。
将门女子,即便一身病弱也要内里峥嵘。
灿春亭,回绣春院的必经之路。
谢折枝见了从石子路信步走来的少女,垂眸,漫不经心斟茶慢饮。
她显然在这里等候多时,清和不避不退主动迎上前,温声细语:见过姨母。
十年如一日挂在嘴边的姨母,犹如魔咒,开口能揭开两个人的伤疤。
分明姨母做了继母,纵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沈清和也只认谢折眉这个娘。
沈延恩记挂亡妻,忘不掉结发同心的那些年,哪怕被谢折枝算计,被老夫人以死相逼迎继室入门,可在他心里眼里,沈夫人永远是他的阿眉。
父女俩难得站在同一战线,哪怕被外人指指点点说沈家嫡长女目无尊长,沈清和也认了。
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谢折枝却不能。
谢折枝昔年丢尽尊严嫁进将军府,做了沈家主母反而比常人更看重颜面。
她倒想要沈清和屈从孝道礼法喊她母亲,一次次换来的都是温温柔柔,温柔到骨子里泛着寒气的姨母。
十年前沈清和是个孩子,孩子不懂事,外人笑话最多的还是谢折枝这位名义上的母亲。
久而久之,谢折枝不敢再试探。将军放任女儿,老夫人近几年养在后院不管事,总有一日,谢折眉母女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她都会一一还回来。
香茶入喉,她冷静下来。眸光逡巡着往少女身上绕了一圈,看清她怀里温顺乖巧的猫儿,凉薄一笑:又去隔壁看池小将军了?
十四岁的少年郎还未投军,自然没军功可言,人们喊一声小将军多是出于喜欢,也乐得见青春飞扬的小将军呲着小白牙笑得阳光灿烂。
谢折枝这声小将军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沈清和纤纤玉手不动声色地拂过猫尾巴,淡然回道:阿池为沈家出头,身为沈家嫡长女,于情于理我都该前去慰问,姨母说呢?
柳琴柳瑟垂首低眉,为小姐捏了把汗。
同样姓谢,继夫人和先夫人是性情截然的两种人。毫无疑问,俱是聪明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折枝似笑非笑看她两眼,搁下茶盏,脚步轻快地走了。
沈清和竟真恋慕池家小子,池蘅多大,她多大,差着两岁,池蘅等得起,你沈清和等得起吗?
柳瑟担忧道:小姐。
无妨。
猫儿在怀里睁开眼,雪白前爪攀着她胳膊,和它的主人一样讨喜。清和眸光柔软,须臾面上恢复云淡风轻,走罢。
她还忙着私奔呢,没空为闲人生闷气。谢折枝拿阿池试探她的态度,她就给她态度。她看不出阿池的好,是她识人不清,反正阿池也不需要她的好。
沈清和慢悠悠想着:阿池有我。
池大将军府。池蘅躺在床榻脑子里充斥着莫名的兴奋。
私奔耶!
也太刺激了!
和这比起来她这些年的折腾全是小打小闹。
不愧是清和姐姐,这魄力,和文臣家整日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娇小姐就是不一样!
盛京有谁不知道谢折枝这主母位子得来不光彩,谢折枝看不上她,池蘅更看不起这等下三滥的女人。
清和姐姐身世可怜,亲姨母撬了亲娘墙角,不为祖母所喜,沈将军又常年不在家。
想到清和姐姐在婚姻大事上掣肘于人,内心的正义感汩汩往上冒。
难怪清和姐姐要问自己敢不敢为她去死。私奔这等大事,爹要知道她货真价实的女郎敢拐带清和姐姐出门,打断她腿都得看在亲生骨肉的份上。
她嘶了一声,肚子里灌了口凉气。
安静片刻,眉眼扬起,豪气顿生那又如何!
纵使被爹爹打断腿,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清和姐姐被继母随随便便嫁出去!
清和姐姐外柔内刚,性子坚韧,提到婚事都难掩愁容,可见事情棘手,她既求到这来,池蘅怎忍教她失望?
她不愿,她就竭尽所能护着她。强者护卫弱者本就是应有之道,她护卫清和姐姐更是顺理成章。
念头通达,池蘅积极养伤。
差点打坏女儿,池将军心里愧疚,池蘅管他开口要刀时,他二话不说应下。
三日后果然提着一把刀前来,刀身坚硬,刀锋锐利,杀敌破甲不在话下。
除了说好的唐刀,还有一只断奶不久的幼猫。
将军望女成凤,对池蘅的期望、重视甚至远超两个儿子。爱之深,责之切,打都打了,打是没法打服了开始走怀柔路线。
怀柔第一步,便是期待幼猫磨炼女儿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家都是头一回私奔,要带什么,不带什么,带了会不会显眼,该怎么从池将军眼皮子底下拐走他家小将军,这都是问题。
针对这些问题,清和与池蘅两人探讨过几回,决定预先筹谋,兵分两路。
不明所以的池夫人看着屋内头探头说悄悄话的两人,暗暗咋舌:沈家姑娘和阿蘅关系未免太好了。
然一想到阿蘅六岁那年险些为沈姑娘舍命,疑惑顿消。
知恩感恩的沈姑娘不为外面传言所误愿意和她家阿蘅做朋友,她很欣慰。没去打扰两人,悄悄走开。
清和姐姐放心,等出了门,我来负责你的安危。
小将军爱惜地将挂在床头的唐刀献宝似的拿给沈清和看,以后,我就拿这把刀来保护你。
少年人说话总喜欢信誓旦旦。清和心下感动,垂眸收好写满计划章程的牛皮卷,我自是愿意被阿池保护,可你也要知道,我并非完全是你的拖累。此次出行,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池蘅自己是八匹马拉不回的倔性,不仅倔,眼光还高,她欣赏沈清和孱弱之外难能可贵的刚强,仔细回想之前那话,确有小瞧人的意思,不由灿笑:那阿池在这里先谢过姐姐?
她眉眼生得俊俏,一颦一笑,干净地恍如山间流淌的清泉。
清和白皙的脸颊微红,指尖轻揉耳垂,低头轻笑,声音四平八稳:无需客气。
回到绣春院,鼓噪的心仍没恢复平静。她暗叹池蘅少年热忱太能招惹人,越是如此,越舍不得放手,越想牢牢握在掌心。
她想将阿池占为己有,谢折枝想操控她的婚事,兰羡之求娶之心未死,迟则生变。
机关兽在她掌下慢慢成型,沈清和面容冷淡地审视手里的小玩意,玉指轻按,箭矢从兽口凌空飞射,三十步外石人倏地崩裂,大大小小石块散落在地。
小小机关兽杀伤力惊人,哪怕不是第一次见,柳琴柳瑟也忍不住赞叹小姐在机关暗器一道的天赋。
烧了。
是。
黄昏,踩着一地春风,谢折枝从前堂绕到后院,手里拿着一封家书,语气颇有三分劝教意味:
照信上言,后日将军就能回府,回来自是要商定你的婚事。兰家诚心求娶,兰羡之前途无量,清和,收拾收拾,好好等着出嫁罢。
沈清和手持画笔神色淡淡:多谢姨母关心,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