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归说,他还是向小孩一点头:行了,伏雪,看在你苏师叔的份上
他还特意加重了咬字,去吧。
小孩欢呼一声,攀着师兄的胳膊跳了个高,好似出笼之雀刷地便投入漫山雪野中去了。
少年的目光也跟着那小雀儿转,直至小孩转眼钻得没影儿,才回过神来,向堂中三人恭敬地行礼。
清夷见过掌门、师父、苏长老。
哎说了多少次,青暝堂内叫长老,外头叫师叔便是。苏容易笑呵呵地摆手,清夷,还不看着师弟去,当心叫他跑丢了。
百里横秋自个儿的徒弟溜了,自然不能放过旁人的徒弟,跟着侧身向内懒懒道:是啊师兄,如今山上多了个小孩儿,不如也给清夷放一天闲,叫他俩玩儿去。
坐在最内侧者终于搁下手中书卷,抬起眼来。三人中他年纪最长,青巾束发,姿态闲散,神色却冷冷淡淡,闻言打量一眼立在身前的少年,见人虽老实低着头,眸中却似含有一星期待的闪光。李孤芳眉头微抑,声音中不辨喜怒,平平道:那便随你。
少年白玉面容染上欢喜颜色,愈发显得俊秀温文,他还记得再行一礼道:弟子告退。转身离去的步伐却已不自觉急促起来。
眼见一贯性情沉静的衍派首徒难得外露几分孩子气的兴奋之态,苏容易托着脸肉,将细眼挤弯,感慨道:果然小孩儿还是要同龄人来陪,你们瞧清夷,真比先前有人味儿多了。
百里横秋眉峰舒展,朗声笑道:哈哈哈,清夷要是叫伏雪那小猴子带坏了,师兄你可不许怪我。
人味儿?李孤芳的手指还扣在书脊上,淡淡望着少年离去后的空荡门口,眸潭幽澈,殊无笑意。
小孩拉着少年的手穿过重重庭院,他身为亲传弟子,年纪虽小,辈分却大,一路上遇见扫雪的外门弟子,都能收到一句二位师兄打头的问好。
小孩平时被关在课堂练武读经,哪里享受过这般待遇,心中愈发飘飘然。他名中虽带雪,然而生在南地,实却极少见到这等天地皆白的景色,更何况初春雪如飘絮,总似比隆冬里的更稀罕,当下只觉万物新奇,看也看不够,仗着师兄陪在身侧,索性把识路也抛在脑后,眼瞧着哪里景色漂亮便往哪里钻。
不知不觉间,雪势渐稀,身遭经过的门人弟子亦越来越少,至终于四下寂静,二人已来到一片山坡。
这里的雪好干净,师兄,我给你堆个雪人!
这里是后山阳坡,山那边是本门的禁闭院,所以平日这儿没什么人会来,便也无人扫雪。
少年耐心向他解释,小孩的心思却早已在雪地上驰骋,一会儿功夫便团出了一排圆滚滚的雪丸子。
少年只得无奈住口,站在一边看小孩玩耍,留意着不叫他从山坡上滚下去。
他这山底下来的师弟就像一只敞口的琉璃瓶,喜怒哀乐哗啦啦从中流过,一天一个颜色,叫师父罚狠了会偷偷在被窝里哭到半夜,转眼却又能拥有无穷的快乐。
而少年的心是封存一潭静水的玉石,世外尘嚣无法沾染,当那小瓶子在身边绕来绕去时,五色斑斓的照影投在他身上,却使他仿佛借到了几分光彩一般,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散发出鲜亮的热气来。
他有时会思索这种陌生的感受,只是更多时候关照着活泼好动的师弟,全然没有考虑其他的余裕。眼下雪野旷阔,凉风畅彻肺腑,而师弟正一心埋在玩雪中,却是放空的好时间。少年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阿雪,你想家吗?
嗯?小孩抬起一张眉毛上挂着雪沫的、红扑扑的小脸。
你离家这么久了,想不想爹娘?
不想,反正呆在家里也见不着爹娘,师兄待我却比爹娘更好。小孩笑嘻嘻地说,嗯师父虽然整天气冲冲的,可他厉害极了,还说会将我教成天下第一的剑者!
少年便也笑了:师父与横秋师叔叫我好生照顾你,这都是分内之事,可怎比得上血亲之情?
家中兄弟姊妹太多,不缺我一个,而师兄只有我一个。小孩用冻得萝卜也似的指头牵他,口中振振有词,所以师兄却是最亲近我的。
塞进掌心的小手冰凉,少年低头一看,蹙眉道:手都冻成这样了,快回去吧,再贪玩恐怕生了冻疮。
嘻嘻,没事的师兄,看我的雪人!
少年这才发觉,山坡上已攒起一个一尺来高的两层雪球,为在斜坡上站稳,那雪球垒得头小身大,充作五官的石块歪歪扭扭,看起来只是丑得滑稽。
小孩却骄傲地介绍:这是阿雪。
他拉着少年转到雪人背后,给他看雪人脑袋上插着的一根枯枝这阿雪竟连小辫子都做出来了。
清脆的笑声在落雪山坡上回荡,日头近午,天上却还积着厚厚的灰云雪还没下净,风也仍从山外刮来,将少年们交谈的声音吹得模糊不清。
阿雪,往后,你也会有其他师弟师妹的。
啊?
孙师伯、苏师叔,还有其他师叔们,都还没收徒呢。
啊
怎么了?
师兄,那你还会最亲近我吗?
嗯
师兄!你犹豫什么啊!
第6章 飞短流长
伏雪长呼一口气,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窗纸白亮,或许是残梦尚在脑内盘旋未散,竟令他无端呆问一声:下雪了?
不是下雪了,是你睡迟了。旁地忽然传来一人轻快笑声,我的好师兄啊,已经辰时了。
伏雪一下子醒了瞌睡,从床板上直挺挺弹起上半身,便见承钧正坐在桌边,撑着腮百无聊赖地翻他的书。
他人还有点儿懵:辰时了?
是啊二师兄,你昨夜喝酒了?怎地喝成这么糊涂。
是喝了一点,但还没糊涂。
还不糊涂呢,都三月飞雪了说起来,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下雪天的,是梦魇了?
伏雪定了定神,径自披衣起身,背身洗漱之际问他:有什么事?
自然是武堂的事,师父命我拿来请掌门大人过目,谁料却叫我捉到一只懒虫。承钧笑嘻嘻地将桌上的纸堆哗啦一推,原来那儿不止伏雪的书,更有他带来的一叠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