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8节
他正纠结着,又一条大狗热情地扑过来,险些绊了他一个踉跄。
原随云“嗤”地笑了,道:“这会儿倒是ji,ng神了。我刚把它们带来时,这只小家伙可是病得差点儿就死了。”
方思明“啊”了一声,问:“怎么回事?”
原随云想了想,道:“许是水土不服?我寻了个兽医来,也说不出什么病因,只给它强行灌了几天药汤,渐渐便好了。”
方思明道:“从江南一路运到太原府,路程确实远了些,水土不服也是寻常。若下次再如此,提前喂些糖水盐水,很快便能恢复。”
原随云道:“哦?思明倒是很有经验。还有个问题,近来天气渐暖,狗儿们开始换毛,连我喝茶的杯子里都能喝到,令人不胜烦扰。……不知可有解决的法子?”
方思明道:“走兽换毛乃是天道规律,也只能顺其自然,无法更改。不过倘若寻把篦子,每日给它们梳理一番,定然会好得多……”
原随云点点头,似乎觉得很有道理。
紧接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讨论了半天养狗心得。但养狗这件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条注意事项,而且两人都心不在焉,很快便说无可说,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终于,方思明有点迟疑地问:“你……好了吗?”
原随云道:“一如往常。”
方思明轻舒一口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停了停,又道,“此地不能多留,我要走了。”
原随云显然对万圣阁现在的艰难处境心知肚明,却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忽然一按窗台,从二楼飘然落了下来。
“原随云,你……”方思明一怔,下一刻已被他拉进怀里堵住了嘴唇。
这个亲吻shi润而炽烈,唇齿纠缠了好一阵,方思明简直要喘不过气了,才将他一把推开:“怎么突然……”
原随云叹了口气:“……舍不得你。你知道你前面将会遇到什么,我也知道。可我不能劝你,你不会听。”
方思明沉默了一阵,道:“我想听,可我没法子听。”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大约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独自在此焚香祝祷,愿你一世平安了。”原随云道,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带着琴茧的指尖细细地扫过眉眼,带出十二万分的关怀与不舍,“……你走吧,我不留你。”
方思明心里酸软得难过,如果万圣阁不能度过此次大劫,很有可能这是他与原随云的最后一次碰面。他深深吸了吸鼻子,声音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与坚定。
他说:“……好。”
方思明回到万圣阁据点时,步履匆忙,并未注意左右。因此他穿过大厅回去自己房间时,也未曾发觉到有人藏了身形,隐在一处最黑暗的角落里。
朱文圭靠在墙边,沉默地看着自家养子远去的背影,眼神微微一凝。他目力极好,即使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看清方思明身后漆黑的衣摆上,泛起荧光点点,隐约勾勒成蝙蝠之形。这显然是有人用手沾了磷粉画上去的,一片黑暗之中,那只蝙蝠色作惨绿,随着衣摆飘动而忽上忽下,宛如活了一般。
第三十章
(原总:?~ ? ~来呀~快活呀~)
是夜风清月好,如挂银钩,满天星点,如缀明金。无争山庄的花园之内,竹涛阵阵,花香宜人,有一白衣青年独自坐在一处小桌旁,正沏了一壶新茶独自细品。
此刻万籁俱寂,氤氲茶香随清风飘得极远,更显得庭户清幽,俯仰自怡。
半空中忽有人道:“花醥和松屑,茶香透竹丛。夜深月明,独斟自饮,原公子好兴致。”
原随云仿若未闻,捧着茶杯饮了一口,才答道:“携香踏月,夜探人家,楚香帅也是好兴致。”
楚留香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我觉得还是要来见你一面。”
原随云捞起一只空杯,给他也斟了杯茶,道:“所以我一直在等。”
楚留香微微一怔,自从蝙蝠岛事发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原随云亲自斟茶的待遇,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茶杯,却不太敢喝。
原随云道:“这茶我自己也要喝,莫非香帅疑我下毒?”
楚留香道:“原公子的心思,我可不敢妄自揣测。”
原随云微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若以毒物污了个中滋味,岂不大失风雅?……所以我若下毒,定是下在杯子上的。”
楚留香立刻跟烫了一下似的将杯子放回桌上,低下头仔细检查自己的手。但借着月光瞧了半天,仿佛也并无异样。桌子另一边,原随云一手支颐,笑得十分愉悦。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原公子真爱开玩笑。”
原随云笑得够了,这才悠悠然直起身子,问道:“天道盟把朱文圭围在了黄山?”
楚留香说到正事也严肃起来,道:“正是。这么个地点……定然是你挑的。”
当年惨遭灭门的明月山庄,岂不是就是修筑于黄山群峰之间?
“香帅慎言。”原随云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止在楚留香唇边,“我一个镇日品茶听竹,邀月赏风的富贵闲人,围剿反贼这么煞风景的事情,我可并未cha过手。”
“好罢,你既然说未cha过手,那就未cha过手。”楚留香从善如流,转而换了个说话方式,“我有些问题,还请原公子不吝赐教。”
原随云点点头,道:“香帅请讲,原某不胜荣幸。”
楚留香道:“当年父亲去世时,曾嘱托我寻访夜帝,求他助我报仇。然而待我到了他处,夜帝却只是留我跟在他身边学艺,决口不提主持公道之事……我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说服夜帝出面,又如何知晓夜帝拿出的东西必能令当朝天子深信不疑?”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我只问你,假设你有个感情深厚的弟弟,曾因幼时家里遭逢大难而性情大变,做下许多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之事。这时有人找上门来,要求你亲自手刃这个弟弟,你做是不做?”
“我……”楚留香一凛,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夜帝真正的身份是——”
原随云歪了歪脑袋,将手中喝空的茶杯重新斟满,又顺手给他也添了茶,才道:“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楚留香微微叹口气道:“我明白了。……若事情是这般模样,做兄长的不愿动手,实乃人之常情。”他停了停,盯着原随云道,“一者江湖道义,一者手足之情,若二者只能选择其一,期间纠结挣扎怕是难以为外人所体会。”
原随云对他的注视恍如不觉,继续道:“倘若你正在纠结挣扎,这时候苦主又找上门来,这次不叫你出手了,只叫你提供些证据好去告官。你给是不给?”
楚留香沉吟道:“这却要取决于人的心性了。以那位的心性来看,怕是第一次未能允诺便已经心怀愧疚,到了第二次……怪不得。”他停了停,又道,“不过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原随云失笑道:“香帅莫不是忘了,蝙蝠岛这数年来买卖过的秘密不计其数,每一条都是由我亲自经手的。”
楚留香“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十分不以为然。
原随云竖起一根手指,神情有些得意:“所以香帅你看,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四方奔波寻求他人相助,不如独自潜伏暗地布局,把秘密一个个攒在手里。只要被握住了把柄,再如何尊贵高傲之人,也都不得不为你所用。”
“蝙蝠岛的事情,楚某可做不出来。”楚留香虽不认同,但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试图争辩,“过去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次朱文圭令手下假扮成自己模样,兵分三路扰人视线,莫非你也事先知晓?”
原随云道:“我当年也曾亲自混入过万圣阁,观察了他这么些年,他能出什么昏招我心里多少有数。更何况他诸多手下不过是利益相系才捆绑在一处,根本谈不上多忠心,要埋几颗钉子可容易得很,只除了……哼。”
这语气隐约有点莫名的酸味,楚留香听了,笑吟吟地摇起了扇子:“说起来,你就不担心一下某个人?”
原随云沉默一瞬,道:“朱文圭起了疑心,被命令假扮成他吸引追兵的下属当中,必然有那个蠢货。”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黯了下去,他叹息道:“那可是义子,不是普通的下属。……没想到抛弃了一次,还可以抛弃第二次。”
原随云的脸上却浮起笑:“义子又如何?抛弃了第一次,自然可以抛弃第二次。更何况,他不丢,我怎么捡?”
楚留香又开始盯着他,两只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我怀疑你是故意的了。”
原随云道:“都说了我没cha手了,倘若当面对未来岳丈喊打喊杀,定要招恨。天道盟的人能分辨出三路当中哪一路才是罪魁,都是靠了玉剑公主聪敏灵慧,绝对不是我多嘴说出来的。”
楚留香:“……”岳丈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原随云又道:“当然,倘若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也完全是出于好心——人都追去了黄山,自然便不会再去追他。”
——说来说去,分明就是怕某人秋后算账,所以已经事先想好了无数个借口。
楚留香沉思了一阵,忽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若发现自己脱险,会不会又折返回去找?”
原随云猛然站了起来。
楚留香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不早说!”
楚留香觉得十分委屈,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刚才不是还没说到这里来么,我也没想到。……不过原公子刚刚还说自己一介富贵闲人不会cha手,这便要出动了?啧啧啧,情之一字,何苦何苦啊。”
原随云道:“为何你该说的话总是说得如此迟,不该说的话总是说得如此多?你便不该叫做楚留香,该改名作楚多话合适。”
楚留香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最后答:“原公子这提议其实不错,但我的名字可是你亲爹取的,若要由你来改,恐怕……这个……嗯……于礼不合。”
原随云“砰”地一声,双掌重重拍了下桌子。
楚留香摇着扇子,仍旧笑吟吟地。
也许是身份揭露的原因,原随云在旁人面前总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但在他面前却开始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暴躁。
——倒真有些像个弟弟了。
原随云道:“罢了,我现在不想与楚香帅说话,香帅请自便。”转身快步出了花园,远远听到他召唤仆役,“——备车!”
楚留香郁闷地坐在原处,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自言自语道:“我长途跋涉而来,专门为了跟你说这几句话,你就算不肯稍尽地主之谊,好歹也提供个宿头啊。”
黄山一处险峻山峰的半山腰上,两派人战成了一团,呼喊声,怒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溢满了浓烈的血腥气。
朱文圭已死。他麾下万圣阁部众逃的逃,散的散,也有一部分被围堵在路上陷入苦战。
玉剑公主不欲赶尽杀绝,因此得到罪魁首级之后,已率领天道盟撤退。留在此地的追杀者绝大多数来自各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或是在江湖上打滚的闲散余人,宛如狮子吃饱后群聚而上的豺狼般,意图趁机分一杯羹。
方思明没能救得了朱文圭,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却反而被这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人士拖住了脚。这些人当中随便拖出一个,他都自信能在几招之内解决,但无奈一个人武功再强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只要数量众多,蚂蚁亦能食象,更何况是他了。
身上已被砍伤几处,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却血流不止。他连止血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应付一波接着一波的袭击。身边原本还跟着十余个忠心耿耿的随从,但一路缠斗到现在已经一一战死,惟独只剩下他一个。
他没剩下多少力气,只能半跪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握着刀,另一只手戴着护甲,仍保持着五指微张的姿势。两只手上沾满了黏腻的血迹,有他的,有别人的,不过大部分是别人的,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他头痛欲裂。
前来追杀的江湖人士死了不少,但他们倒伏的尸体旁边,又有新的人慢慢涌上来。这一回他们谨慎多了,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形成个半圆将方思明围了起来。而他的背后,是一处高逾百丈的断崖。
“还要等多久?”方思明抬起头,虽然气息断断续续,但仍带着轻蔑的笑意,“想必一个个来你们是没有胆量的,若要一起上就快些。”
“你……魔头!你别得意!”
“你作恶多端!此番定然逃不掉的!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
“大家别犹豫!他伤成这样,一个人斗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动手!!”
一瞬之间,雪亮的刀光剑影从各个方向同时袭来。方思明猛然跃起,架开直刺胸前的长剑,回身一刀便砍开对方脖颈,同时左手亦变幻莫测地一拐,cha入了另一个意图偷袭之人的胸膛。鲜血喷jian而出,须臾之间又连杀两人,这一批上前的江湖人士便有些胆寒,动作之间稍有犹疑,又被他找准破绽夺去了性命。
只是对方实在人数太多,这样陡然的爆发终究后劲不足。方思明的攻势虽然凌厉,但下盘渐渐不稳,与一名手执长鞭之人争斗时,不慎踏在几块碎石之上,打了个踉跄。他忽感觉到后背一凉,紧接着是炸裂般的剧痛。
“唔啊——!!”
背后偷袭那人用的武器十分歹毒,竟在刀刃上装了几枚雷火弹,只要一砍到人,雷火弹立即炸开,便是不砍伤也要被烧伤。
方思明回手一刀,但那人也算有几分本事,一个纵跃逃开,落在三丈之外的地方嘿嘿冷笑:“我这‘霹雳刀’的滋味如何啊?万圣阁的妖人?”见方思明冷冷瞪着他,又道,“你瞧你站都站不起来啦!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你若过来舔爷爷的脚,爷爷说不定还愿意给你个痛快!”
方思明却丝毫不答,只是低下头笑了两声,低低道:“原来……火药在身体里爆炸,是这样的感受啊。”
头痛得厉害,他的神智渐渐恍惚,眼前的景物仿佛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白雾。
——是要死在这里了么?
——无论成败,大事已了。本想着要回到那人身边的,谁知竟连这样的本事都没有了。
——我还真是没用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咕咕——”凄厉的惨叫猛然爆发出来,但叫了一半后忽然停住,转而化为被什么堵住似的呜咽。
方思明一凛,睁眼看去,那方才还志得意满嘲笑他的人已经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半伸着一只胳膊,那胳膊上光秃秃血淋淋的,整只手已被人齐腕砍断!
在场众人都惊住了,方才一瞬间他们什么都没看清,不知怎么那人忽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而且,他的手呢?
那人也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呆滞地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整只手,正被死死地塞在他的嘴里!
方思明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人。
这人衣饰十分华贵,雪白的海水纹的外袍下是云蓝色的竖领长衫,衬得整个人娴雅而俊美,他的唇角边挂着一抹笑,像是阳春三月飞落的柳絮般温暖而轻软。但不知为何,众人看着他,都觉得仿佛有冰水从脊背上直浇而下。
只听他亲切地对那仍然跪在地上断了一只胳膊的人说道:“你可是用这只手伤他的吗?”
那人脸露骇然之色,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想用另只手把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却又不敢。
原随云仍笑意盈盈,道:“在下最听不得污言秽语,反正你这只手也没用了,用来阻你胡乱说话,物尽其用,岂不是正好?”
第三十一章
(方明明:宝宝摔倒了!要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方思明侧过脸,朝原随云虚弱地笑了笑:“你来啦。”
原随云对他点点头:“我来了。”
他半挡在方思明身前,两只宽阔的长袖拖曳在地,斯文温雅的模样如同不识俗事的书生,看起来无辜而无害,但在场的武人们毕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都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忽有一人盯着他的脸,大叫起来:“我、我认得你!你是原随云!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其他人先是一惊,随后一震。
“无、无争山庄!就是那个无争山庄?!”
“废话!江湖上有几个无争山庄?”
“对、对!就是他!不过——这怎么可能?!”
“原少庄主!莫非……莫非你要跟那个魔头同流合污?!无争山庄跟万圣阁早有勾结?!”
“原氏父子二人不是都不会武功的吗?!怎么、怎么一出手就如此狠戾?!”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原随云侧着头听了片刻,开口道:“……各位说完了么?”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极柔,可不知为什么,尽管场上乱作一团,但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边一样。
原随云道:“在下正是无争山庄原随云,只是我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没想到竟然还是有人能认得出我。”
一名身形高大的白发老者迈出几步,道:“原少庄主,贵庄堪称武林第一庄,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大家都是万分敬仰的。只是……”他瞟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方思明,“少庄主与这叛逆贼子交往,怕是要毁了贵庄积累百年的清誉,倘若令尊知晓今日之事,怕也要痛心疾首。”
原随云闻言,颔首道:“不错,父亲心思淳厚,倘若知道我所作所为,定然不会开心。”
老者道:“既然如此,原少庄主何苦还来搅这趟浑水?不如暂待一旁,待我们杀灭这贼子,为朝廷除了大害,再奉礼修仪上贵庄拜访。”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那可不行。我的心上人快要被你们打死了,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那老者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看看原随云,又看看方思明,露出不可思议之极的神色,大声道:“你……?你们……?!”
方思明此时失血过多,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低声道:“闭嘴!”
周围众人顿时哗然,有人叫道:“这、这……龙阳之好,当真无耻!无耻至极!!”
又有人道:“原老庄主肯定不知道吧!他儿子竟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反正父亲是不会知道的了,你们何苦拿他来压我?”
一人叫道:“你以为我们不会说出去?!”
一瞬间原随云脸上的神色十分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却得忍住不笑出来似的。他柔声问道:“你觉得呢?”
话音未落,他忽然双袖一展,刹那间狂风大起,周围树丛被吹得飒飒作响。他便乘着这风掠身而上,宛若一只巨大的雪白蝙蝠般朝那人滑翔而去。
直到原随云到来之前,方思明的全部心神都紧紧绷着,时刻防备迎面而来的凶险杀招。但此刻有那人在身边,他便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失去了一小会儿意识,等再回过神来,却被耳边接连不断的凄厉惨叫惊了一跳。
睁眼望去,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由尸山血海铸就的人间地狱。
地上的泥土早已被血水浸成了暗红色,几处低洼的地方还汇成了小小的血池。四周到处都散落着断臂残肢,甚至还有一分为二的躯干。有的人中了致命的伤害却还没有死绝,只伏在地上不断挣扎抽搐,发出凄惨至极的呻吟。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他们颤抖地捧住兵器,脸上露出惨绝的神色,宛若站在面前的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原随云雪白的衣袖被血水浸成了深红,那颜色颓靡艳丽之极,像是诱人堕落的阿芙蓉,又像是指引黄泉的彼岸花。
但方思明看着他,想着的却是初见之时,那人一身白衣,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火气,抱着琴对他笑意盈盈,如同自广寒之上贬谪而下的散仙。
原随云双袖笼在身后,笑得纯良而无辜,对那最后站着的几个人道:“死人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原随云快步朝方思明走来。
面对敌人,方思明本来宁愿鏖战至死也决不肯倒下的。但此刻见他来了,便干干脆脆往旁边一歪,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原随云微微一怔,听方思明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原随云半蹲下身子,凑在他身边认真道:“我院子里的狗又生了一窝小狗崽。我的岛没了,实在养不起啦。所以只好出来找它们的爷爷负责。”
方思明又一次被拐弯抹角骂作是狗,还被上升成了爷爷辈,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眨了眨眼睛,拉长了声音道:“它们的爷爷在外面这么久你都不闻不问,现在受伤啦,浑身都疼得很,才不跟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