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起来,纪爷爷的身体似乎也有了好转的意思。从卧床完全不能自理,已经慢慢地能坐起来,精神渐渐变好,没事能和人聊聊天,甚至想自己下地走两步了。
纪修大妈逢人就说,这都是纪修的功劳,孝感动天了。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纪爷爷看着正在剥橘子的纪修,突然要求道:你办个婚礼吧。
纪修愣了一下。
他这辈子只参加过一次婚礼,纪部长和周尘的。
舞台上两个人光鲜靓丽,交换着永远忠贞的誓言,一片喜气洋洋。
没人记得他去世的母亲。
因此他厌恶透了婚礼这件事,他和卫秋歌是先领的证后谈的恋爱,自然也没考虑过婚礼。
你总要给人家秋歌一个像样的仪式。纪爷爷说道。
她不是在乎这些的人。纪修回。
那你就全当为了我吧,纪爷爷说出了本意,我死之前给我一个像样的仪式,我想看你成了家再走。
您别说这种话。纪修皱起了眉头。
纪修,爷爷这个身体,可能活不到明年夏天了,趁着今年天暖和起来,去办场婚礼吧,让爷爷最后在老哥们儿面前涨涨脸出出风头。
纪修终于点了头。
婚姻自古以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
这两年,他们过得亲昵和谐,沉浸在幸福的二人世界里。
这场婚礼,代表着这个世界将会不由他们控制地闯进来更多的人,还是两类截然不同的人。
纪修事后才明白为什么纪部长娶自己母亲的时候不办婚礼。婚礼这东西,本来就是给外人看的,而有些东西没办法拿给外人看,看了是笑话,大家都会下不来台。
纪修通知卫秋歌要办场婚礼的时候,她表情为难。
我爸和我爷爷那边都已经拟好了名单了,你也拟一份吧?
卫秋歌点头,但是几天后都仍旧没有动静。
我谁也不想请。卫秋歌别扭了好几天,终于说了实话。
纪修皱着眉:我很拿不出手吗?
卫秋歌这两年一直在公司声称自己未婚,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他好几次看到同班的男生找借口邀她吃饭,虽是被拒绝了,可她就是不愿意告诉别人她已经结了婚。
纪修跟韦凡抱怨,不知道卫秋歌心里在想什么。
你那婚结的跟买卖妇女似的,有什么可满世界显摆的?韦凡评价道。
他们婚姻的开始方式是他心里的疙瘩,便想借着这场婚礼解开。
周世给出了主意:你要不求个婚呗?
周五晚上卫秋歌打开门的时候,灯光蜡烛气球玫瑰花,屋子被纪修塞得满满当当,他穿着西装,正经地单膝跪地,态度虔诚:秋歌,你愿不愿意在婚礼上再嫁给我一次?
卫秋歌眼底仍有丝为难,可是眼前纪修的恳求让她拒绝不了,她点了头。
纪修出于礼节给卫秋歌妈妈去了个电话,卫妈妈开心得不行:小纪,咱们多请一点亲戚,当初秋歌被姚家说得那么难听,这回咱们把秋歌的面子全都找回来!
卫子良知道后也劝过纪修和卫妈妈,请些亲近的就算了,但是这消息也不怎么被卫奶奶听了去,老太太像是逢旱灾的遇上了公家开粮仓,一粒米的便宜都不想放过。
婚礼前一天,纪修直接包下了两辆大巴去山东老家拉人。
纪修记忆里的山东老家,仍是一堆人凑在门口看卫秋歌家的热闹,任凭姚家人撒泼打滚,他们磕着瓜子在门口聊得喜笑颜开,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拉这个快要被毁掉下半生的姑娘一把,甚至不愿意说一句公道话。
要是能让他们看到卫秋歌如今过得好,来就来吧,也不差那几桌饭。
婚礼是在五星酒店里按照最高标准准备的。烟酒茶糖,点心餐食,每样纪部长都交代人挑最好的上,生怕被外人挑着一点儿短处。
但是这场婚礼进行得不伦不类。
以中间的舞台走廊为分界线,左边的人隆重得像是来参加颁奖典礼,右边的人往包里塞着东西像是来赶集。
婚礼开始,卫子良挽着卫秋歌的手,缓缓地走向了舞台的中间。
本来是神圣的交接仪式,但是下面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起哄吹了口哨叫了好嚷嚷着让亲一个。右边的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左边的皱着眉带着嫌弃。
舞台上看着这场面的卫秋歌有些慌乱。
这两年的舒适让她松懈了,以前她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可是纪修惯着她,宠着她,似乎生活不需要去做什么坏的打算了。
坏事从来都是在你最意想不到最没有准备的时候突然来的。
看着这左右两边的对比,那年被人嘲笑葱妹,被叫剑南春,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堕胎,明里暗里用话讽刺她是□□,所有的一切加到一起,都不如眼下这场景一半的丢人。
她恨不能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纪修,但是面前的纪修只是专心地看着她,容不下别人。
请问你愿意吗?司仪在台上问着二人。
纪修凝视她的眼神像是要把眼睛黏到她身上:我愿意。
卫秋歌只低着头:我愿意。第一遍时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纪修下意识愣了一下。
这套婚礼流程卫秋歌走得煎熬极了。
可她越是心急,时间就越和她较着劲儿的慢。
台下她的远房亲友有人提前打开了桌子上摆着的茅台,几个人喝上了。还有人点着盘子里的专供香烟,被礼仪小姐制止后心疼地把灭掉的一半烟塞进口袋里。两边摆满的花被跑闹的几个小孩子摘得凌乱,早就没了之前设计的美感,地上还有些瓜子果皮,像是在村头的那几个女人把那场景原本复制到了这里。
卫秋歌咬着嘴唇埋怨着自己。
我为什么要会同意请他们来?
我怎么会没有预想到这种场面呢?
对面显贵们看着自己亲友的嫌弃和不屑,像是全都汇聚在一起,压到了卫秋歌身上。
他们会怎么想纪修?他们会怎么嘲笑纪家?
待熬到仪式结束的那一刻时,卫秋歌立刻松开了纪修的手,说是松开都有些委婉,她那是甩掉的才是。娇小的卫秋歌拎着巨大的裙摆飞快地跑回了新娘的准备房间。
快点给新娘子换衣服啊,一会儿还要去敬酒。婚礼策划师交代着。
卫秋歌终于能褪下那件紧得让她喘不过来气的婚纱,随便裹了件衣服声称要去洗手间。
要不然说龙生龙凤生凤,你看纪部长这儿子,还真是贴贴地随了他。当年纪部长不也是娶了一个农村来的么?
男人就是这样,牡丹看多了,见着狗尾巴草就当是稀世宝贝了,他这叫什么,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烧的。
那女方的亲戚都是一帮什么人啊?脏死了。
这帮农村来的也太不像话了,一点儿素质也没有。
谁知道他们纪家是怎么想的,也不嫌丢脸。
反正这个外地丫头也长不了,你忘了纪修亲妈是什么下场了?
也就三两天新鲜劲儿。
你没看见台下还坐着韦家那姑娘吗?人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就跟纪部长和周尘一样,最后估计也是步他老子的后尘。
当初纪部长不也是死活不肯娶周尘么,现在怎么样,出去逛了一圈,娶了个村姑回来,知道周尘的好了吧?
这门当户对是说着玩儿的吗?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什么呢。
我看这新媳妇,要不死要不离,久不了。等她下去了,纪修还是得跟韦家那姑娘在一起。
厕所隔间内,卫秋歌的指甲将手掌扣出了血印。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别这么说。
是纪修大妈。
众人噤声。
我们也没恶意,就是觉得可惜,陈姐,你们家纪修什么眼光啊?怎么找了这么一个?
纪修大妈温声劝道:纪修和他妈妈感情很深,你们这么说要是被他听见,会闹一大场的。怎么也是来参加孩子婚礼的,给孩子留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