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再看,面前的姑娘跟她几年前见过的姑娘判若两人,眼里的机灵劲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像个骷髅架子,拿个棍子一戳,说不定倒地上就起不来了。
噢,是这样啊。蜜娘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亲手刨出了爷奶爹娘和弟妹的尸体,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水冲走,现在再听到顾大郎一家葬身火海,心里即使麻木了也忍不住发颤。
站在老人面前,蜜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她躬身一拜,说:谢谢您怜惜我,我、我现在想出去走走,好好想想。
没啥好想的,蜜娘,你能逃出来已经是走了大运,跟死了的人相比,你更该好好活着。别惦记死了的人,他们拖家带口的在地下也不孤单。赵阿奶坐着没动,对步伐匆匆的姑娘说:没人能陪你一辈子,我打算趁着下一批难民来之前带着婉儿租个毡包搬出去。
无亲无故的,没人愿意一直跟陌生人合住在一个毡包里,说句话做个事都不方便。有人孤家寡人,有人还有爹娘儿女,也该为家人考虑啊,总不能说找个活儿还要拉扯着一帮子人过去。
我知道了。蜜娘点了点头,她理解赵阿奶的做法,一屋子半大不小的姑娘没人管是可怜,但谁不可怜,赵阿奶也是死了一大家子人,她也要为她孙女着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哪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
蜜娘想找个没人的地儿躺一躺,她四周看了下,牵着大黄往河上游走,东边地势高,山包上好像只有羊在吃草。
但刚爬上山顶,大黄就挣着绳子往南走,蜜娘警惕地探了一眼,只看到一抹被风吹起来的布条。
遇到死人了?蜜娘心里一跳,左右看看,牧民居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大喊一声就有人能听到。她攥紧了狗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巴虎?看清了闭眼躺着的人,蜜娘突然觉得是她撞邪了,她都避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了还能遇上他?
邪门。
看样子这人是睡着了,蜜娘拽着满足了好奇心的大黄准备下山,但这狗也撞邪了,四肢一软赖在地上不肯走,吐着舌头哈气装可怜。
巴虎是被哈气声吵醒的,睁眼往右一看,一个吐着舌头的狼头就杵在他头顶,手脚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像个□□似的跳起来掐住了它脖子。
嗷嗷嗷!!大黄翻着白眼撂蹄子挣扎。
是大黄啊。巴虎也看清了毛色,心跳加剧地松开掐狗脖子的手,这么一吓他出了一脑门的汗。
你主人呢?把你扔了?巴虎想拍拍它,但大黄恨不得离他八尺远,逃命似的往山下跑。
它怕你被牛马踩死了,死活要蹲你旁边给你守着。蜜娘听到大黄的惨叫也是拔腿就往山上跑,她就在山腰躺着,让大黄两边都能顾上。
刚刚怎么了?它咬你了?蜜娘牵住狗绳问。
没,睡懵了以为是狼来了。巴虎揉了把脸往山下走,问:你怎么在这儿?看到我过来了找来的?
蜜娘不屑地瞥他一眼,拉着狗就要走,还跟着他找来的?给他脸了。
说着玩的,坐着说会话。巴虎快走两步站前面挡着路,低头见大黄看他的眼神比第一见面还警惕,挠了挠头说:今儿误会了大黄的好意,等会儿我逮只兔子给它赔礼道歉。
免了,大黄想吃兔子它自己会学着逮。蜜娘不想跟他多有牵扯,她跟他也不熟,一个敢跟亲爹打架还让人闭口不谈的男人,她也有些怵的慌。
哎!巴虎又想打嘴,不会说话就少说,让你张嘴跑马,又得罪人了。不过他跟邻居都懒得打交道的,怎么见了这一人一狗嘴就闲不住了。
那个,我听说你们在找活儿干,我家里有活儿,剪羊毛的,用羊毛搓绳都缺人。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的脚,还是那双鞋,你要是想找活儿,可以到我家来。
蜜娘没理他,他的好意来的太突然了,有些像不怀好意。走到河边她对着水一照,映出了个双颊凹陷,头发枯燥的头,巴虎长相不错,眼瞎了才会看上她。
她偏头看跟她一样苦哈哈的大黄,看来那男人贼心不死,还在惦记她的狗!
作者有话说:
狗:闻着味像是有缘人,好意牵个线,差点被爆头(苦哈哈)
第六章
里长被他二儿子给叫回来,刚靠近自家毡包,还没勒马就看见门前的羊圈外面蹲了个男人,正弯着腰给散了劲的木栅栏紧绳。
里长,你回来了。赵青山听到马蹄声直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快步走过来,敛肩欠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该早些过来的,还麻烦您往回跑一趟。
这是小事,我骑马来回一趟也不费事。瞿里长翻身下马,吹个口哨,黑马自行走到毡包后面去吃草。
赵青山看的有些发愣,讷讷道:您这马训的可真听话。他眼馋啊,是个男人就爱马,在大康他是没能力养一匹马,如今到草原上来了,只要买的起就养的起。想到这儿,他精神大振,又看了高头大马一眼。
里长,您看我们这么些人单靠养几只小羊一时也解决不了困境,女人们想买个针头线脑的都要东借西凑,过的着实苦。麻烦您给支个招,有没有能打个短工的活儿,我们也不怕脏不怕苦,只要能挣一两个钱,我们啥都能干。赵青山跟着里长走进毡包,这是他第二次进当地人的毡包,里面绑的绳子都讲究的掺杂了三种颜色,各种用具不比地主老爷用的差。
活儿倒是有,捡干牛粪、剪羊毛、修羊圈牛圈、清理粪便这些都需要人,但这事我得跟扈县丞通个气,看他怎么说。瞿里长走到门口对他儿子喊了一声,长平,去看扈县丞有没有空,有空让他过来,有事商量。
赵青山搓搓手,坐卧不定地说:里长,我去跑一趟吧,哪能劳烦小公子。
他算得上什么小公子,扈县丞的儿子才是正经的公子。我家连个仆从都没有,一向都是家里的孩子跑腿传话喊人。瞿里长大笑,走回去沏了两碗奶茶端过来,说:你也甭拘束,都是老乡,合该多照应一些。
从大康来漠北,在他乡能站住脚已经很是了不起了。赵青山抿了口奶茶,神情依然拘谨,他求人办事应该送些礼的,但穷的连身换洗衣裳都没有,哪拿的出值钱的东西,只好顶着厚脸皮过来,这种情况哪有底气让人家四处张罗。
也是侥幸。瞿里长不愿多谈这事,正好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他迎出去说:老扈啊,赵青山他们那些难民想找些活儿干着,你怎么看?
他是想把这个人情让给扈县丞,每年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缺人剪羊毛,介绍短工当然是先紧着有交情的人家。
这是好事,毕力格家,白音家,少布家不都缺人手。扈县丞也没进毡包,对赵青山点了点头,思索了下,继续说:去年巴虎家的奴隶赎身出去了不少,他家也缺人,你给多找几个手脚麻利、人老实的给介绍过去。
哎,行,即然你同意了,我中午就过去给安排好。瞿里长琢磨了下,这几家都是跟扈县丞有关系的。
嗯,除了这还有其他事?扈县丞问。
是还有些事,进来坐着说。瞿里长看了眼赵青山,说:你要没事就先回去安排。
有事有事,有一部分人找到我说想搬出去住,我们那边不是还有不少空着的毡包,我想问问给不给租。赵青山赶忙说。
那不能租给你们,那是上面拨下来给难民准备的,之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难民过来。扈县丞摆了摆手,看向瞿里长说:有些牧民家不是有空闲的毡包,你去问问,想租的谈好价钱租给他们。
瞿里长识趣没绕过他自行办事,他也让些甜头下去。
行,我中午吃了饭过去。瞿里长给赵青山使了个眼色。
给您二位添麻烦了。赵青山俯了俯身,快步离开。
巴虎,正想家里找你,你这是要去哪儿?扈县丞下午空闲的时候只身往河下游走,还没到先看见了人,贼兮兮地背着手,一脸古怪。
出来走走,没干啥,夫子你找我有啥事吩咐。路上还有其他人,巴虎不打算在这儿说话,转身说:到家里去,我大哥给我捎了点茶叶,说是泡清水的,我喝不惯,煮奶茶味儿又有些淡,看到你才想起来你应该爱那个味儿。
扈县丞初来漠北的那两年在私塾教书,巴虎是他的第一批学生,后来他去县衙当账房也是借了点巴虎老子的面子,这些年一直都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