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窗户底下的衣服还在滴水,空气中能闻到酒店洗发水淡淡的木香。
祁月尘突然笑了笑,打断道:大概是我看错了, 这个角度看还好。
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虞衷缩回床头附近, 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闷声说,这样啊。
怎么不吹头发,祁月尘抬手关了空调, 空调发出轻微的「滴」声。他的声音恢复平静,第二天起来会头疼。
虞衷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去吹干。他的声音温柔中带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浴室内水汽还未彻底散去, 镜子迷迷蒙蒙, 虞衷撕了块纸巾去擦。就在他举起吹风机开始用那微弱的热风吹头发的时候, 思绪不禁再次飘回几分钟前那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祁月尘那个动作怎么那么色气,比女生还撩人?
明明对方只是无意识地舔了下唇,自己全身就像烧起来一样。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镜子,他看到自己脸又红了。
虞衷:
这个头发他吹了将近二十分钟, 等到脸上温度彻底降下才关掉吹风机。再次从浴室出来, 手机上时间都接近凌晨两点半了。
你还没睡啊。他发现祁月尘背靠着床还没躺下。
等你。祁月尘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
虞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因为衣服都洗了,他现在的形象可能
下意识抬手抱胸, 但又觉得男生之间这样做好像更显别扭, 虞衷把手臂再次放下。
他掀起被子一角迅速钻进去,被子掖到下巴处,把自己牢牢裹紧,我好了。
祁月尘显得不慌不忙, 见他躺下就伸长手关掉灯, 动作的瞬间,虞衷能感受到被子传来的轻微拉扯。
好梦。他淡淡地说。
虞衷在床上躺得笔直,两只手老老实实贴在身侧,盯着天花板,小声回应,晚安。
黑暗中一切又恢复寂静,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虞衷闭上眼睛企图入睡,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身体非常疲惫,而静神依旧亢奋的感觉。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呼吸节奏甚至都被影响,特别干扰睡眠。
可能是躺着睡的问题。虞衷轻轻翻了个身。
心跳的声音更大了。
他认命般翻回来。
就这样翻来覆去三个来回,正当虞衷小幅度牵扯着被子,准备再换个姿势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问话,睡不着?
虞衷背对着祁月尘,动作都僵住了。
他攥紧被子,屏住呼吸,你被我吵醒了吗
不是,祁月尘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听上去非常清醒,我一直醒着。
虞衷缓缓转过身来。
他听到祁月尘又轻笑了下,准确来说,我已经四天没怎么合眼了。
黑夜中,什么都看不到,包括对方脸上的表情。
你一直在失眠吗?虞衷轻轻地问。
他想起祁月尘吃的那款药,还有对方眼下很淡很淡的一片阴影。
还好,然而祁月尘的语气很轻松,像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只是没睡好而已。
可是,如果长期失眠,身体会崩溃的。
虞衷默默想着,眉间染上一抹愁思。
祁月尘却突然岔开话题,可以和我说一下你的家人吗?
被子牵动了一下,他好像翻了个身,虞衷能感受到祁月尘在看自己。
说谁呢?
随便,或者是你觉得最爱你的那个人。
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虞衷手搭在枕头上,沉默了几秒钟。
而后陷入了回忆,声音宛若絮语,我是单亲家庭,从小由妈妈抚养长大,爸爸不知道是谁,也从未见过。
他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扣着枕罩,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我的妈妈是个纹身师。
她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先给我准备好早餐,然后给自己煮一杯咖啡,不放糖,端到阳台她的工作台上,展开图纸开始几小时的设计。
然后根据预约按时间去店里工作,有的图案会很快,几小时完工;有的图案会很慢,要分好几天进行。
她工作的时候我不可以打扰,可是没有妈妈,我又很寂寞那是我很小的时候。
他眼前仿佛再次浮现那张漂亮的、但总带有一丝浅浅疲惫的脸。
妈妈你不要走,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五岁的虞衷见妈妈又要出门工作,会这样说。
小虞,你要乖。妈妈蹲下来摸着他的脸,然后说,你乖乖的,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于是他顺从地点头,看着妈妈离开。
然后踮着脚尖趴在阳台上,努力够着窗子,一直往外看,一直等待。
从白天等到黑夜。院子里玩闹的小孩换了一波又一波,有时候会在楼下喊他一起下来玩。
我不要,他扒着窗户大声喊,我妈妈说我不可以出去乱跑。
如果他更乖一点,妈妈会不会早点回家呢。
可每次都要等到月亮升起来,才能听到妈妈缓缓归来的高跟鞋声。
这样的等待贯彻了他整个童年。
她一直都这么忙吗?祁月尘轻声问。
因为妈妈的设计风格漂亮新颖,技术精湛,价格也划算,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刺青师前辈,接的单子特别多。当然,后来她收的徒弟多了,工作室也渐成规模,才算清闲下来。
爱他的亲人有很多,但如果说最爱他的亲人是谁,那当然是妈妈了。
我小时候是个矮豆丁,在班上排队都站在最前排那种。然后班上有几个男生,爱打架还不好好好学习,小小年纪就和校外人士勾结,当时特别喜欢拦路敲诈勒索我,还爱在班里瞎起哄,带头孤立我。直到有一天,妈妈帮我洗衣服的时候,看到我身上的脚印。
她去找你们老师了?
没有。我妈妈直接带着我杀去他们常玩的那个台球室,好好把几个人收拾了一顿,最后四五个男生挨个跪着向我道歉,承诺帮我背一个学期的书包,场面又威风又好玩。
你妈妈一个女人去那种地方,会不会太危险了。
还好,我妈妈和老板认识,高中同学,铁哥们。我妈妈揍那几个男生的时候,老板悠哉游哉坐在一旁抽烟,还问要不要搭把手,回忆起那一幕,虞衷没忍住笑出声,以至于后来我去上学,班上都传我家里有不可说的背景,大家都对我敬而远之,说话都不敢大声。
祁月尘也笑了一声。
你妈妈挺好的。我小时候也被同学欺辱讽刺,于是我和他们打架,但是打输了。回家后我养母什么都没问,只下令阿姨不要给我晚餐,说是要我反思,什么时候想到自己错了,再什么时候给饭吃。
她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讨厌你欺负你,如果有,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人要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的口吻很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虞衷盯着眼前那片黑暗,想祁月尘会是什么表情。
所以,你按照她说的去做了吗?
我撒了谎。我想不出自己哪里错了,但是如果我不说点什么,我可能会饿晕过去。
虞衷呼吸都放轻了。
我的养父和养母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规则,他们并不相爱,但却又很多相同的癖好。比如循规蹈矩的生活、一丝不苟的一些习惯,可能是有什么强迫症吧。
他们不喜欢带毛的小动物,家里养着蜥蜴还有蜘蛛。我小时候和他们一起爬山,遇到一只很黏人的流浪猫,我养父当场就下令我把猫丢掉,他倒数三秒钟,我行动。
祁月尘缓缓回忆。
那天是冬天,猫咪小小一只,看上去还没断奶,冷得发抖,所以我很犹豫。在他数到第三秒的时候,我还在想该怎么办。于是他从我怀里夺过那只猫,一把丢到山路中央。就在我转头看的时候,不远处疾驰来一辆车。
话音戛然而止。
虞衷不由睁大眼睛。他似乎已经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面色苍白的,无能为力的小孩。
他的眼睛开始微微酸涩。
而祁月尘在沉默几秒后,转换了话题,人生如同钟摆,它的两端是痛苦和无聊,不是吗?
虞衷终于动了。
他掀开被子,慢慢朝祁月尘所在的方向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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