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不待云平反应,剑秋白又说道:这普通百姓婚姻嫁娶,新嫁娘新婚那日,近得丈夫身的时候,也不过是拜堂与洞房两件事。
云平听她说完,声音冰冷:那猪猡一般的人有什么资格同她拜堂?
剑秋白自是赞同她的,不住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云澄是我朋友,便是逢场作戏,我也不愿瞧见这事发生,于是我便问她计划盘算,她起先不愿同我讲,可禁不住我求她,却也只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好色。
好色?云澄,这是什么意思?剑秋白问她。
云澄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只是抿着口脂,神色恹恹,一身新娘嫁衣叫她愈显如花似玉,国色天香,她斜横一眼,眼中波光流转,便是剑秋白晓得她是无意一眼,也不由得被她美貌慑住。
他强娶桑娘,是为了什么缘故?
自是因着桑娘貌美。
云澄听到这个回答,抿唇一笑:既是贪花好色之人,美人娇滴滴在轿中坐着,软声求他,你觉得,他会不应允么?
剑秋白神色一凛:你是要?
云澄却不再回答,只是勾唇笑着,用青黛又勾了一遍眉毛,在镜中做出个娇弱无力的样子,好似真是弱柳扶风,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人下起狠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待到外头迎亲的唢呐声近了,屋子外头桑娘的母亲绞着帕子进来,面带不忍,又小声劝云澄:姑娘,要不还是别去了,他那样凶狠的人
云澄最后将凤冠戴在头上,笑盈盈看了一眼桑娘母亲:我不去,这衣服就要穿在你女儿身上,花轿里载的也就是桑娘了,你舍得?
那桑娘母亲闻言一怔,随即眼眶红了,急忙用帕子去拭:姑娘,我
花老板,桑娘已叫你送出城去了,现如今,便是这花轿再不好上,也只有我能硬着头皮上得。
云澄站起身来,随手将梳妆台上的鸳鸯戏水红盖头捞在手中,上头的刺绣同嫁衣上的图案纹样都是细心精致的,可见做这件嫁衣的人含了多少心思和美好期盼在里面。
云澄将那盖头握在手中,展开了去看,看了一会,便又叹了一口气,将那盖头放下,自言自语道:只是可惜,云澄啊云澄,你这一生只穿一次的衣裳,竟不是穿给她看,这盖头,也不是叫她来掀。
她这话声音极小,在屋中的人却是一个都没听清,只见她嘴巴动了几下,便将盖头往头上一盖,抬起手来。
剑秋白愣了一会,便伸手去扶她,却留花老板凄凄哀哀在那里又落下泪来。
云澄听得哭声,便将盖头又掀了起来,面带愧色道:花老板,对不住,穿了你女儿的衣服,只怕她到时候出嫁,还要劳您重做一件。
花老板听她一句话,心中一边觉得凄凉,一边忧心惶恐:姑娘,我真不该叫你们住进店里来的,万一万一
她本是极坚强的人,丈夫早逝,一个人开店将女儿拉扯大,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多少有些盼头,却叫那恶修士横插一脚,搅乱日子,她本来也能强忍住,早已做好拼死也不叫女儿受难的准备。但云澄这样扶危济困,乃至以身代之,她做一个母亲心中本就不忍,又听云澄这样宽慰相劝,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云澄却笑:花老板,我又不是回不来了,何必愁眉苦脸,我今日是你家姑娘,你家姑娘要出嫁了,哪有一个母亲哭着送孩子出门上轿的道理?
她不说还好,一说,花老板的泪就又落下来,云澄伸手捏过花老板帕子,将她泪擦了,又笑道:不是去送死,何必哭成这样,我穿了一身这么漂亮的衣服,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罢将帕子塞回到花老板怀中,轻声道:母亲,再不出去,只怕要砸门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被砰砰敲响,一个极为粗粝难听的暗哑嗓音在门外得意大喊道:丈母娘!我来接亲了!怎么还不开门!
说罢又是两下重重的砸门声,动作越发不耐且暴戾起来。
听得这声音,云澄神色登时冷下来,眉头一拧,冷笑一声,转头对花老板道:他也只现在得意一些,等等怎么样就说不定了。
她语气平淡,但冷冰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叫花老板手一颤,下意识连哭泣都止住了。
云澄见她不再哭,于是又笑了起来,明艳至极,只见她抬手将盖头一扯,好让那盖头落下来盖住她的脸,又端庄规矩站在那里,叫花老板同伪装成小婢的剑秋白搀扶了出去。
那门一推开,就瞧见一个极高壮的肥胖丑陋男子,便是云澄与剑秋白的腿都有他小臂这么粗,招风耳朝天鼻眯眯眼,脸盘子能有云澄同剑秋白两个加起来这么大,脸上一把络腮胡,硬茬油亮好似钢针,头上倒是一根毛也没有,便是苍蝇站在上头也能打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横肉都挤到一块去了,手背上都是黑毛,没穿喜服,只在胸口绑了一朵红团花,简直是不伦不类。
那丑男子便是要强占桑娘的恶修士,甫一瞧见三个人出来,伸手就要去抓在当中的云澄。
花老板这时心里怕得要死,但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勇气,竟毫无防备伸手去挡了,只是喊道:还没入门,你这样不成规矩!
她这一声呵斥,倒叫这丑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挤出一个笑来,小到只有一个条缝的眼几乎看不见眼珠子,他搓着手谄媚笑道:丈母娘说的是,是小婿轻慢唐突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那肥头大耳的模样丑陋至极,眼中满是垂涎欲色,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云澄,尤其是唯一露在衣服外边的那双白皙双手,更是叫他蠢蠢欲动。
剑秋白在一旁用余光看着,发觉便是云澄浑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的,那丑男子的目光也毫不遮掩,若是可以,只怕光用目光便能把这嫁衣一层层剥落下来,不由得几欲作呕,更加嫌恶。
而即便隔着盖头,云澄也能感受到游移在自己身上的作呕目光,若是换作许多年前,她早就出手直接废了这人的一双招子,可现下她思忖,光废了这恶贼一双眼睛可不够,定要叫他痛不欲生才好。
想到此处,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叫那盖头藏住,不曾叫任何人看出。
剑秋白低着头唯唯诺诺,跟着轿子去走,临走前瞧见花老板倚在门口,低头拭泪,身子抖得厉害,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但面上看不出表情来。
云澄顶着那目光上了花轿,端坐在轿中,全无新嫁娘该有的心情,反倒是掀了盖头去看这轿子。
这轿子不大,坐一个人绰绰有余,坐两个便显拥挤了,花轿内的装饰已显得有些陈旧,云澄伸手去拂,葱白指尖在轿中内饰上缓缓动着,却忽的一顿,随即猛地阴沉下来,只是牢牢盯着指尖处按着的那块暗褐色痕迹。
那轿中内饰是银白赤红相间织就的并蒂莲花,红做底,白做莲,白色落在那红色上并不觉得突兀,只是浅浅淡淡一层,但现下那白上面却叫一块不规则的暗褐色痕迹染了,云澄冷着脸,压下心中愤怒,又在小心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将轿中内饰都仔细看了个遍,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极小极不易叫人察觉的痕迹。
而这痕迹,旁人认不得,可云澄却能分辨。
这明显是不知干了多久的人血。
死过人的花轿。
云澄将眼一闭,深吸一口气,将盖头又盖好,往后一靠,任那花轿晃晃悠悠的,直往那恶修士家中去。
因着是纳妾,能从正门进,且给桑娘弄出一个简陋的喜堂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除晦气的火盆也不曾有,看那丑汉的样子,只怕是想早早拜了天地便好送入洞房,成其好事。
轿子颤巍巍落到地上,轿夫似乎也不在乎里头那人的感受,动作幅度有些大,几乎是随手砸在地上了。
那恶修士斜横了轿夫一眼,嘴上骂了几句,可心上却没有什么真的责怪,只是跃下来马来,几步近了那花轿,伸手就要去撩花轿的帘子!
云平听到此处,眉头一皱,拳头紧握,下意识就去追问:然后呢?
即便知道云澄并不曾有事,但去听剑秋白讲,还是不免紧张。
这两个人坐在树荫下,一个绘声绘色去讲,另一个聚精会神在听,两个是修为都不差的人,因着被分了心神,竟都也没察觉有人靠近来了。
然后我就一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