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屋里正躺了一个人,痴痴呆呆坐着,手脚叫人用镣铐锁了,一瞧见有人来,便急忙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去抬。
言娘子一瞧见他,脸色便冷下来,抬起脚将他踢了个跟头。
那人哎呦一声,在朦胧火光中露出一张脸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全身上下都是臭不可闻。
言娘子将靴子在地上蹭了一蹭,抬手掩住口鼻,只是冷冷道:想活命么?
那人一听这话,急忙又跪伏在地,只是磕头。
言娘子轻啐一口,嫌恶道:行了,别磕了!我受不起你这份礼。
说罢她将手一抬,那人手上脚上的镣铐便解开落了下来,可那人依旧不敢动,只是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想活命,很简单。言娘子微微侧身,将身后那扇门打开,露出外头一轮明月。薛家的方位你应当晓得,现下出了这道门去,你便只管往南面去奔,若是你能活着跑到薛家的大门口,你这一条狗命,便也保住了。
那人猛地一抬头,身子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言娘子瞧见他这模样,冷哼一声,心中快活极了,她将身子让开,轻蔑笑道:接下来你是死还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听明白了吗?
李长胜。
第一百零三章 :异香满室
偶尔,会梦到过去的事。
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过。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冒着忽明忽暗的光,伴随着奇异的香气,消散在这一片黑暗里。
汤哲又一次从梦里面醒过来,厚实的帷帐将光线全部阻挡,柔软的锦衾上也不免蹭上他额角的汗。
他夜里浅眠,偶尔有极轻微的响动也能将他吵醒,只有偶尔做梦梦到过去的时候,才会放纵自己沉湎其中,好似那回忆里的一切是极有效用的药品,安神助眠。
汤哲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黑暗,只觉得浑身疲惫,但无论如何都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梦里遇到的人和事,在他醒来的那一瞬就变得模糊起来,好像他蹉跎了的五十年一样,是倏忽而过,半点不留踪迹。
他又在床榻上辗转了一些时候,实在睡不着,便自己支着身子坐在那里,背后是松软的靠枕,他倚在上面,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屋子里太安静,以至于他的这一声喟叹与轻咳便好似一颗石子投进一片湖面,漾起层层波纹涟漪,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身子不大好已经有些年岁了,呆呆坐在空荡的黑暗里,大概是因为多病的身体,叫他忽的想起昨日那个穿红白衣衫的明媚少女,同自己这幅糟朽的身子不同,那少女的眉眼与言行,从头到脚都散发这一股昂扬的生机,像是三月的春柳并黄莺,像是六月的芙蕖与碧波,像是九月的秋风同硕果,像是十二月的白雪与炭火。
汤哲呆坐在那里,忽的抑制不住心头那股艳羡和悲伤。
好羡慕,好羡慕她啊。
汤哲将头仰着,只觉得心口酸涩难过,厉害极了,叫他身子都受不住这悲伤痛苦的情绪,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以至于藏在黑暗里那张苍白的脸都因着这咳嗽而泛起红来。
他不敢咳得太大声,生怕会吵醒服侍的下人们,他不大喜欢被人伺候,也不大喜欢那些下人们总跟着自己,他厌烦于终日闭门不出,只能卧床养病,可终于还是在这樊笼之中被囚五十年。
黑暗之中的咳嗽渐渐平复后,他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有些干渴,便下了床去桌子前面准备取用一些茶水。
室内昏沉一片,掀开厚重帷帐之后,就能瞧见从纸糊窗户那里头射进来的浅淡月光,晦暗不明,只能朦胧大概看清桌椅物件摆放的位置。
屋子里是伴随着汤哲多年的奇异芳香,从香炉里蔓延出来,弥漫了整个内室,浓郁非常。
汤哲站在桌前,在一片黑暗里伸手摸索着茶杯与茶壶,用手指贴着杯口,小心翼翼去算水倒进杯子里头的高度,然后端起杯子慢慢喝下一口,压住了喉间的干渴与腥甜。
也不知怎么的,汤哲总觉得屋子里面的异香更加浓郁了。
汤哲喝罢茶水,缓缓在圆凳上坐下,支着头闭眼发呆,偶尔能听见外头夜行的鸟雀飞过去翅膀扇动的声响。
一切都是这么的安静,而一个人浸在黑暗里,就总不免发散思绪。
他恍惚间又回忆起方才那个倏忽而逝的梦来,又一次沉浸在回忆之中,但门外突如其来出现的纷杂脚步声将他从迷幻的梦境之中拉出。
紧接着窗外有朦胧的火光浮动,缓缓而动,行到了汤哲卧房的门前。
相公!门忽的被敲响,发出笃笃两声,相公?
汤哲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些倦意,可他已缓缓站直了身子,手扶在桌上,往着门口那道声音,想要张嘴回话。
嘘,不要动。
可黑暗间,那股异香浮动起来,裹在了汤哲的后心,一双冰冷冷的手点在他的后颈上,那声音低沉,有些熟悉,但是无法分辨出到底是谁,只能知道这人是故意压低了声响。
汤哲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曾动,手扶着桌子,感觉那手触在自己后颈,像是一条滑腻的蛇贴在上面一样。
你是谁?汤哲叫这人拿住了命门,不敢乱动,可他并不慌乱,将方才屋外的纷杂脚步同无端来打扰他的仆婢与身后之人一联系,便左右猜出了个大概。
我是谁,对相公来说很重要吗?汤哲听见那个人说话,伴随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声低低痛吟,一闪即逝。
你夜半擅闯我府中,还潜入我的居所,胁迫与我,自然重要。
那人听见汤哲说话,似乎觉得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受了刺激,顿了一顿,语带讥讽开口:你府中?也是,相公寻了个好道侣,便真忘记是谁将你养育成人,带你入修真一道,人啊,人啊,得了权力富贵,享了鞍前马后,又哪里还会记得过去的事呢?[23。06九:2=3.九6
这人话一说完,便明显感觉到身前的汤哲身子一僵,但因为汤哲背对着,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汤哲的声音沉肃下来:你到底是谁?同我师父有什么干系!?我师父怎么了?
那声音顿了一顿,冷笑道:你的师父,却来问我?你是他好徒弟,怎么还要去问旁人你师父过的怎么样?
那话中的讥讽与嘲弄几乎不加掩饰了,可越听那声音这么讲,汤哲的心就慌得越厉害,他想要再追问出些什么,可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了。
那声音见他不问了,反倒是自己憋不住了一般道:汤哲,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丈夫、你的好道侣,去问问你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如今的天极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五十年前的天极宗发生了什么?
汤哲又怔住了,似乎明悟到什么,想要转身,但那人的指尖又往前一松,冷冽的杀意毫不掩饰,叫汤哲停下了动作。
五十年前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汤哲身子抖了抖,立在那里,低声去问,语气带了些急迫,你做什么叫我去问
难道你就不好奇么?那声音冷笑一声,那场婚宴上,平素往来无人知道行踪的陈平波怎么会突然出现?
身后神秘之人问话一出,汤哲身子又僵在那里了,他张口想要再问,可这时门外再次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问话。
相公!深夜多有打扰!今夜府中入了贼,接家主令,需要彻底搜查才是!
敲门的人换了,不再是汤哲熟悉的贴身仆婢,可汤哲还是听得出来,这人是薛家的巡逻卫队队长。
他来搜的,是你?汤哲并未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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