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乌鳢听见云平轻轻开口,再过两个时辰便到天极宗,到时苏河会回到飞舟之上,他身上有一件极为重要之物,不可损毁遗失,我要你守在他身旁,护好那件东西,寸步不离。
乌鳢听见这件事,眼睛不免下意识睁大了,然后微微侧目看向云平,云平的手还搭在她的面具上,这两个人的动作亲密无间,远远瞧去,在朦胧水汽之间好似相互依偎,但冰冷的面具将两人隔开,谁也不能真正触碰到彼此。
而云平也看向乌鳢,她的面上依旧挂着她那温和又叫人熟悉的微笑,可却在一瞬间流露出一道复杂的目光,但转瞬即逝,乌鳢叫她那目光所惊,急忙撇开头去,任由云平的手从面具上滑落了。
好了,你下去吧。不要再来了。云平又微微笑了起来,将身子重新浸到水里,最后一眼深深看向乌鳢,然后收回目光,扭过头去,将自己的手高举着细细打量。
不再看她。
又过两个时辰,千金不换缓缓泊上天极宗的港口,若是站在三千尺上,便能清楚瞧见那飞舟上头下的几个人来。
那是三个人,一前两后走着,前者佝偻着身子,穿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头发倒是被打理干净了,却披散在那里,但他面上则带了一张挡住大半张脸的面具,那面具将舌头压住,说不出一句话,脖颈四肢上也栓锁着铁链,现下已是冬季,天极宗上已覆了薄薄一层雪,可他却光着脚颤抖走着,披发跣足,好不狼狈。
后者二人之中,一人穿着粉裙正左顾右盼,似在找人,另一个则穿一身白袍,腰佩一口宝剑,身姿挺直,犹如雪中松柏,凌霜傲立,她右手牵握着栓锁着前者脖子上的铁链,站在赤足男子身后,她的左眉有一条浅淡的伤疤,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冷冷看去,却好似能勘破一切,洞察一切。
所以当云平下得飞舟时,便立时察觉到了不对,这迎客台上本该有弟子相迎,现下却空荡孤零,半个人都没有,便是台上积雪也无人扫撒,死寂一片,就连本来说好要出来的苏河都不曾出现,实在古怪诡异。
云平正立在那里想着,不由得换成左手抓紧栓锁住前者那人的铁链,右手已将手搭在了剑柄之上,而二娘也叫云平的模样所惊,警惕看着四周。
而正当此时,云平忽的听见啊啊两声,就瞧见不远处的三千尺中斜横冲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白衣已叫鲜血染红,只是狼狈挣扎,便又噗地一声落到地上。
云平目力极佳,只一眼就瞧见这人面容,而二娘对此人又是熟悉,不会不识,倒比云平还要快上一步行到那人前面将人扶住,低声唤他:哥哥!你怎么回事?
那人仰面躺在二娘怀中啊啊做声,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正是二娘的那个哑巴哥哥苏河,
但见他一身白衣叫血染红,面色苍白,原是身上叫人伤了,那伤口五指粗细,从他肩上深深抓入,留下五个血洞和五条抓痕,看上去骇人可恐,还流下汨汨黑血。
云平松开握剑的右手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中了毒了!
二娘见状又如何猜不出来?急忙自芥子袋中取出药丸给苏河服下,又连点他周身穴道,运功将毒逼出,才见苏河伤势缓解,脸色好转。
那苏河一缓解过来,便比划着要说些什么,他是哑巴,说不了话的,好在二娘知道他比划所言,只是逐字逐句将他心中所言翻译出来。
一个时辰前,忽然有两人出现动手,其中一人本事功夫极高,转瞬间便悄无声息将峰上弟子击倒,我那时在雷尊主身侧,也不免受了他一击,但雷尊主功夫不差,出手阻止,才保住我这一条性命,但另一人卑鄙,竟用毒毒倒了雷尊主,将人强行掳走,恰好无赦仙君出现,追击出去,我中了毒,又不敢乱动,好歹等到你们来了。
云平听罢,又对苏河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苏河将手朝远处一座峰头遥遥一指,云平便点头,以示知晓,转头对二娘道:你先带你哥哥回去,好生休息调养,用药治理,不必担心。
苏河闻言却又啊啊做声,伸手就要去摸怀中一件东西,似是要交给云平。
云平却忽的伸手制住了,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借着宽大的袖子将一物塞进苏河手中,交给苏河道:你将这个同先前我给你那个东西放在一块,到时候
她欲言又止,可苏河已知她话中之意,迟疑地点了点头,云平见状轻笑道:好苏河。
旋即又转头对二娘道:回去之后便将飞舟之上的法阵开启,不要有一点疏忽,若是遇到有人来袭,立时就走,不要拖延等我。
二娘道:尊上!你这是什么话!她心中隐约升起不安之感,但又捉摸不透。
云平却轻笑道:余下的事,你哥哥都已清楚明白,无需多言,况且二娘,你觉得以我的能耐难道脱身是件难事吗?
她言语中颇有自信,甚是从容。
二娘叫她一问,不由噎住,只是不语。
云平便趁势站起身来,收紧了手中的锁链轻声道:去吧,按照我的吩咐去办,不要叫我不安心。
二娘同苏河见她虽然面带微笑,可气势赫赫,自然不敢有所违逆,只得压下心中不安,回了飞舟上,遵照云平嘱咐去做了。
而苏家兄妹甫一上了飞舟,云平便面色一冷,伸手扯了扯铁链,一路抓着这人直往苏河所言之处去。
她并不有意需要去找贼人踪迹,只见得一路上砖碎柱折,树断花败,便可知那无赦仙君同来人发生了极为激烈的打斗交锋。
而峰上弟子又如何见过这种场面,心中无不惊惧,或昏或躲,或避或逃,倒叫云平来路之上一个人都没有瞧见。
她二人一路前行,只见得那踪迹越发偏僻,云平转目去看,发现那踪迹竟一路延至君莫笑、梅傲儒等人的墓葬之处,她心头不由一紧,脚步越发加快,那披发跣足的人被她拖拽,心中虽有不满,但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小道弯曲,又兼之下了雪满是泥泞,地上的脚印剑痕清晰可见,可云平越往那里去走,却越觉得心跳加快,盖因越是靠近,越不曾听到搏斗的声响。
需知无赦仙君陈平波乃是不得了的高手,功夫高,阅历深,寻常人在武斗之上是耐他不得的,且他性子暴烈冲动,没有一刻是能安静下来的,而现下这样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雪落风吹的声响,想必只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无赦仙君胜了。
而另一种,是那两个贼人赢了。
云平不敢细想,可她心中几乎已经笃定了答案,但她面上不显,毫不慌乱,只是拽着面具男子往前去走。
而绕过那道旁的树,拐过一角之后,便能瞧见一块极为宽阔的平台,上有四座坟茔,其中有两座挨在一起,正是姚如雪同君莫笑的墓,另有两座一左一右列着,云平也清楚,一座刻着梅傲儒的名字,另一座的墓碑上则写着汤哲的名字。
而那四座坟茔旁的树下则倒着两个人,一个人满头白发,一身紫衣,面色苍白,昏沉不醒,远远瞧去也分不出是死是活,另一个面上好大一条血口,从上而下直直从左额划下,穿过眉眼,剌到唇边,血流出来已染红了他的衣襟,发出轻微的喘气声,正勉力挣扎想要站起,可动弹不得。
而在这两个人前头另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单薄,好似不知寒冷一般赤足站立,袒露胸膛,但他神情木然,好似不会喜怒,云平只一眼就分辨出他的身份,此人正是兰耽那日逃跑带走的药人,也是大赤城李家和长生门同时要缉捕追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