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寒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陆磬,他趴在石凳上睡着了,陆听寒擦了擦红彤彤的鼻子,哑着嗓子叫他:起来,大哥叫我们回家了。
陆磬迷迷糊糊睁开眼,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他:爸爸呢?
陆听寒没有再说话,陆磬看见他眼睛鼻子都是通红的,问他:你感冒了吗?
陆听寒转身离去,陆磬听见他隐在喉咙眼的呜咽,于是回忆又被勾起来了,他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哭的,头脑和身体全是热的,热气腾腾得好像要离开人世。
他那时哭是因为失去了父母,陆听寒为什么要哭呢?陆磬挠着脑袋想,实在想不明白。
陆续意从没有死去,陆磬坚信这点,直到亲眼见到躺在棺材里睡得安稳的他,看着他的脸色死灰一样的白,冰冷的身躯泛起凉气,周遭此起彼伏的哭喊几乎要贯穿他的耳膜。
这时,陆磬的思维才被一拳击碎了,过往一切粉碎成了灰。
陆磬是最后一个接受陆续意的死的。
家里的那架钢琴从书房搬到了陆磬的房间里,他开始日夜弹奏,乱七八糟得弹,怎么扰民怎么弹,他有满腔的属于小孩的幼稚的冲动,从指尖倾诉出去了,即使在没有人听,却释放得很快乐。坐在钢琴前,静默也成了宣泄。
孤独的灵魂开始飘荡,他这么活到了十六岁。十六岁的男孩,十六岁的姑娘向他表白,那也是个春天,春天适合圆梦曲,他哼着歌,将女孩的情书撕碎了踩在脚下。
他说,隔着最温柔的春风说:滚。
围观的群众是个染了黄发的小混混,见义勇为似的凑到他眼皮底下,愤慨叫道:陆磬,你这个混蛋!
陆磬确实是个混蛋,他笑了笑,笑容如沐春风般和煦:谢谢夸奖,你也滚。
陆续意千万般不好,也教会了他一点,最简单粗暴的快乐就是权势压人,很不人道却很爽。
陆磬当晚做了一场梦,很怪的梦,梦中他又遇见了陆续意,但他不再叫他父亲,他直呼他的名字,他们拥抱又对视,缠绵的对视,陆磬诉说自己的过往,这些年的经历,难捱的每个夜晚,他诉说自己的难过,难过到一颗心上千疮百孔。
他捧出自己的心,凑到陆续意面前,他看见他低头亲在自己这颗残败的心上,唇上沾染上的血液正似女孩向他表白时咬紧的下唇,红艳到那样的程度也成了暗示
陆磬蠕动了下唇,难过的心跳的更快了:不要离开我。
无人应答,拥抱依旧那样温暖,温暖的太阳属于他一个人,梦里,现实中,都该如此。
陆磬拖着下巴看向窗外,冬天就快要来了,早晨出门的时候树叶上已经结了霜,大学的生活那么无趣,竟令他想起过往。
高数课上乌压压倒了一片,陆磬眯着眼发呆,盯着正上方挂着的时钟,数着秒数。
铃声响起后,乌压压的人群刹那间消散了,陆磬慢悠悠收拾书本,看见一个碍眼的黄发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陆磬!那人叫他的名字。
陆磬挑了挑眉:怎么?
小黄毛抓了抓自己凌乱成狗窝的头发,没忍住道:你能不能不要和我抢丽丽?
陆磬一顿,转过头由上而扫视眼前这个头脑不太聪明的非主流,丽丽是谁?
黄毛傻了眼,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他结结巴巴道:就是我们班的班花啊,那个昨天还和你一块开班会的那个喂,陆磬,你这傻逼不会故意整我吧?
陆磬面无表情地耸了下肩:不好意思,真不认识,还有事儿吗?没事别拦着我,我要走了。
苏安以为他在开玩笑,等看见他真的开始往门口走,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急急拦到陆磬面前,:等会,等会!
陆磬终于不耐,皱着眉问:你今天把药当饭吃了还是怎么,有病就去看,别浪费我时间。
苏安也急道:你真的真的没有喜欢丽丽吗?
陆磬翻了个白眼:不喜欢。
那之前那个露露呢?
不认识。
晴晴
你还有完没完?陆磬彻底被惹火了,一脚踢在桌子边。
噢,苏安抓了抓后脑勺,问题得到解决,良心却不安起来,他支支吾吾道,那你昨天有没有遇见一个男的去找你?
苏安攥紧拳头,圆润的指甲被他压狠了,在掌心留下一道白痕,他预感自己做错了事儿,心里的懊恼和纠结明晃晃呈现在了脸上。
昨日陆续意问他关于陆磬的一些事,他都如实回答了,年龄性格兴趣爱好,甚至是近期的行程路线,他把知道的都吐露出去,一方面是答疑,另一方面是实在憋坏了急需有个倾听者。
等到了晚上,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奇怪的地方有许多,比如,他不认为一个咖啡店里没钱没文凭没才干的员工会认识陆磬这样的人。
陆磬何许人也?在他们学校瞌睡有人抢着送枕头,听堂课里三圈外三圈全是迷妹迷弟,暗恋的人从校门口排到西城外,每年收到的情书比他写的检讨书都多。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把这一切归为暗恋者的小伎俩。陆续意就是那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这符合苏安的想象,毕竟他从不撒谎,陆磬确实是男女通吃。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慌张。陆磬此人,长了张妖艳贱货的脸,偏偏装作一副生人勿扰的气场,只许他挑逗别人,不许别人觊觎他。苏安高中时期暗恋的女孩就是如此,告白后连带着情书和人一块从学校消失了。
陆磬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眼前这讨人厌的非主流,看向他被头发掩盖了一半儿的眼睛,纠结着紧紧抿住的唇,谁去找我了?
苏安啊了一声,刚刚鼓起的勇气即刻崩溃,他支支吾吾道:没、没谁,既然没事我先走了!再见!
陆磬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并未当回事,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这段小插曲被他安置下来,他夹起书本和笔袋悠哉悠哉出了门。
太阳露出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轮了几天班,陆续意终于迎来自己的第一个休息日。
他伸了个懒腰,看见秦黎带着单家兄弟进来了,门口流苏叮叮当当响,陆续意脱口而出的欢迎词卡到一半,看见苏苏迎了上去。
累死我了,轮了都快一星期了。她和刚进门的秦黎抱怨,一双手却自然而然挽住了陆续意。
两人都穿得制服,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对小情侣,单无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插进两人中间。
调班而已,不合适就和老板说,我相信秦老板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他说,实在不行你也可能和我调。
单双立在一旁只看着,眼睛落在陆续意身上,慢慢移到了后颈。那块空着,微微弯曲,白得能清晰看见底下埋着的青筋。
苏苏皱眉,搂着陆续意的胳膊更紧了,谁说我嫌弃今意了,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单无也笑,却是嘲讽的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苏怒道:单无!她咬牙切齿磨着下唇,有病就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