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磬心满意足了,仰头瘫在陆续意腿上,笑得像只餍足的猫。
陆续意陪着他们从天黑坐到傍晚,最后天快要黑了,他才听见门口传来了一道敲门声。
门敲得既快又稳,陆续意向门口望去,看见那里站了个少年。
少年穿了一身蓝白校服,面上呈现着跑完步后气喘吁吁的模样,他的额头溢出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慢慢流下来了。
陆续意一愣,对他伸了伸手,陆遥,你怎么跑成这个样子?
许多年后的今天,陆续意仍能回忆起那幕景象,夕阳居然是淡粉色的,余晖覆盖整片大地,小孩一双眼睛眯起来,唇发抖道:爸爸,我闯祸了。
他颤抖着说,拳头紧紧握着,陆续意那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擦破了的嘴角和身上沾染上的五颜六色的颜料。
陆遥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他隔着玻璃看向陆续意,他们对视又踌躇,陆续意看见少年眼里闪烁着的泪光隐隐晃动,却始终强硬着没有落下。
陆续意终于起身,他一步步向他走去,心底腾升的怒火冲天,小孩身后跟着的司机匆匆跑来,点头哈腰道:大少爷是在学校被欺负了。
陆续意闭上眼,回忆到此结束。
太阳照在他的眼皮上,公交车开了门,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车。这一趟路程太远,他一路从市中心坐到了外郊区。蛋糕店被他开在了靠近母亲墓地的地方,他当时的打算是做个私人家庭蛋糕厂,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合适,转型做了慈善,他给蛋糕店配了人手,凡是小孩生日当天来的都能获得一块免费的蛋糕。材料都是现成的,蛋糕都是小孩自己做的,蛋糕师傅只站在旁边指导。
陆续意恍惚得想,自己当时做这样一个店面,意义可能并不只是单纯得做慈善。他或许有更隐秘的用途,只是现今再无法考察。
他花了半个小时到了目的地,脚落在地面上,目能所及的却是一片荒芜。
荒芜到了极点,居然也产生了一种世外高人隐居的错觉,他凭着记忆走在从前那条小道上,那道原本镶满雨花石和鹅卵石的小路坑坑洼洼,他一路向前走,路上杂乱的枯草刮在他的小腿,陆续意觉得痒,低头挠了挠,一只白猫这时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一只长毛猫,纯白的,毛发拖到地面上,沾染上一层灰,猫太小了,陆续意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只兔子。它就在不远处的石头台子那儿站着,舔着爪子洗脸。
在这样的场地,遇见一只和他从前养的一模一样的猫就像古人异地遇见乡亲一样奇异。
陆续意盯着它看,原本产生的错愕蓦地消散了,他唇角的笑容就抑制不住勾起来,轻轻向它走去,不敢惊动它又忍不住向它靠近,猫不说话,也不看他,只一昧清理毛发,发出的声音甜腻得人发抖。
陆续意蹑手蹑脚得靠近,却在下一秒,见那猫迅速跳下了台子,往杂草深处跑去。
跑得太快,等到陆续意反应过来时,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陆续意感到可惜,却也没有丝毫办法,他拍了拍发酸的后颈预备站起身,听见一道略带震惊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你是谁?
陆续意僵住身体,他直挺挺立在原地,直到那人第二次疑问传来,他才缓缓扭过了头。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陆续意低着头,踟蹰片刻:我是来买蛋糕的。
他本就是来给陆逸做蛋糕的,这话倒也没说错,那人背着光站着,无法清晰看见陆续意的脸,他似乎在思考,片刻后,陆续意听见他说:以后不用再来了。
他说:这个店早就关门了。
陆续意顿了顿,不可思议道:关门了?以他留下的那样蒸蒸日上的陆氏,怎么会连一家蛋糕店也开不起?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下一秒,他听见从前一向礼貌的封秘书低声骂了句脏话,而后沉声道:被人砸了。
陆续意被一连串的信息砸蒙了,他几近搜刮地思考,思考A市有头有脸的人,思考他们砸店的可能性,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这确实是有依据的,谁都不会选择在雄狮沉睡时占领他的领土,但这样的愤怒封季无法感受到。他仿若瞬间颓唐下去,上下唇触碰一下,而后摆了摆手:这不关你事,快走了,以后这边都没店了。
说罢,他又喃喃抱怨: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跑来占便宜
剩下的陆续意已听不清,他站在那片杂草丛生的世界里,不远处有个小猫形状的房子露出点头,他踮起脚望过去,门口的肄业的牌子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蛋糕店的名字叫梦中的家。
陆续意有点难过得想,现在家没了,蛋糕也没了。
封季重新回到了车里,里头坐着的男人正闭目养神,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猫找到了吗?
封季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说,话到嘴边凝固住,男人终于睁开眼,瞥见他手中空无一物,微不可查得叹了声气。
气息悠悠,抵着喉咙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嗽,陆遥近日感冒了,连着几天出差去了国外,气温和时差都还没调回来,又马不停蹄得要来这地方回忆过往。
封季看不透这个前任老板的大儿子,他的某些做法实在太过荒唐,总在一些怪异的地方过于关注。
比方说砸店,比方说捉猫。
陆续意宝贵至极的蛋糕店就是陆遥砸的,虽然手段没有字面上那样粗俗,但的确是陆遥一把火将它烧了。
荒郊野外的唯一一个天堂,不知承载了他多少回忆的地方,说烧就烧了,封季觉得他无情,可无情外又似乎偏执到了极点。比方说刚刚,他命他去抓一只猫。
陆遥下班路上突发奇想要去回忆往事,让他开着车从繁华的市中心开到了郊外,路上看到了一只白猫。猫没什么稀奇,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猫,五颜六色的,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这没什么好看的。
陆遥隔着窗户看见了猫,却让他停了车。
陆遥有张漂亮的脸,不符合他霸总身份的脸,于是他总沉着脸,唇角常年下撇,封季一年见他笑的次数一个巴掌数的过来。可就在刚刚,他看见这位青年总裁对着小猫勾了下唇。
猫一转眼就跑走了,封季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抬眼时,陆遥已恢复了从前的冷漠。他抬起下巴,对着他命令道:把那只猫抓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专横,封季奉命下车,围着小树林找了半天,没看见猫,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长得怪消瘦的人,瘦到下巴缩在领口,似乎畏惧他的气场,连头也没抬。
这地方早已经是一片荒芜了,往前十公里才有一个加油站,此外空旷一片,封季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他也只是提醒了一下,并未做出更多指示,他忙着找猫。
找一只猫比让他加班到半夜三点更令人头疼,猫是变数,陆遥要找的猫是特定的个体。
他无法从茫茫人海中准确搜到这样一只独一无二的猫,于是他空手回到车里,车里暖洋洋得令人昏昏欲睡。
封季听见陆遥低声询问:猫呢?
封季顿了顿:跑的太快,找不到了。
陆遥复又重新闭上眼,躺回了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