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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沉默,唯有头顶的雪簌簌落下,静悄悄落在柔软的发丝,似神灵俯身亲吻。
林焉也静默端坐,只望着雪落,擡头时树干上只见晶莹霜叶,一片一片,一枝一枝,风过时摇曳,雪落时思念。
林焉把手放在如愿湖的冰面,手心触到冰凉,地面没有水,他无声抚摸,像抚着墓碑上的字。
使者不知道又看见了什麽,突然出声道:“……不,他还是会死。”
使者说:“他为你报了仇,花三年时间找齐你魂魄,然后用生祭,以命换命。”
林焉猛地擡头,眸光破碎悲伤。
眼睛烫得厉害,如在灵泽山巅接到的那滴落在眼里,堵在心里的血,从白楚攸身上而来,灼热而滚烫,经久不化。
泪流满面。
……
再度踏上奈何桥,林焉在桥上回味过去,想他一生都在憎恨别人,无差别的厌恶除了表哥以外的每一个人,世间予他都是罪恶,凭什麽要他对人以礼相待。
可烂泥地里摸爬滚打一遭,到最后也就只有白楚攸愿意给他一个住所。
林焉不愿继续往下走了,他想试试在桥上能不能等到白楚攸。他等一个又一个清晨的湿雾散去,等到奈何桥边的无数孤魂朝他翘首,等落日的余光降到眉梢,等成了白头翁。
可他才不过而立之年,怎麽一夜白头?
仰头时才知道地府也下了雪,雪为他而来,与他白头。
奈何桥太黑了,林焉亲眼见到很多孤魂被绊倒。白乐乐走这条道时会不会觉得黑呢?
有没有摔跤?
他在奈何尽头会回望吗?
会不会记得有个人叫林焉,是没有人要,硬塞给他的徒弟?
林焉下了桥,步步回头,目目凝视,次次落空。
林焉去见了阎罗,阎罗不怪他生人擅闯,只是在得知他要找的魂魄叫白楚攸时,皱了皱眉。
林焉一定要改写结局,昏暗幽光映在他混乱又疯癫的眼眸,他下命令式说道:“下辈子,我要见到他。”
阎罗说:“这不归我管。况且,他没有下辈子。”
或许是林焉来过太多次,奋不顾身不要命的一次次闯,阎罗也怕了这位煞神,打着商量道:“那我替你问问月老?”
林焉脑海里的弦一直紧绷着,问:“你问月老做什麽?他管姻缘的,我要的是白楚攸活。”
说完低下头,脸上滑过两行清凉。
他似乎是妥协了,面对空旷的地府,这个怎麽也找不到白乐乐的地方,不承认也不行了。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林焉全身,他自欺欺人般妥协:“也行,用粗一点的红线,白楚攸可会跑了,一般的红线还捆不住他。”
……
忌日那天,最先来的人是兄长。
七日前白樾就来祭拜过。白樾在衣冠冢前伫立好久好久,安静的像一幅画,只是默默望着眼前的墓,透过一切看看回忆。
时间飞逝,很多记忆也淡去,唯有思念难捱,遗憾无法诉说。
白樾想,我们甚至没有告过别。
白楚攸给他留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兄珍重……”
七天后,所谓忌日,林焉也来了。
一到水云间,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跟白楚攸有关的回忆冷不防涌现,像刀子一样扎进林焉心口,出来时带血,成为血淋淋的杀人利器。
水云间再不是从前有生机的模样,林焉一踏进这里,就总听见四面八方的声音环绕,都是他的声音,一声声叫着:“白乐乐……白乐乐……白乐乐……”
他总叫着白楚攸名字,开心了叫他,生气了叫他,疼痛时叫他,求帮忙时叫他,无缘无故也会叫他。
没有缘由,只是很喜欢叫叫白楚攸,知道自己不能喜欢他,有在竭力克制自己不喜欢他,仍避无可避对他心动。
后来才意识到,那一声声呼唤,是注意力的争夺,是占有欲发作,是不能爱还爱还不肯承认。
是喜欢的,怎样的白楚攸都喜欢,重複喜欢,不断重複。
林焉竭力跳出记忆漩涡,路过阁楼时仿佛还能看见雪染楼阁,白乐乐在阁楼之上靠着木栏小憩。
师叔们来了,水云间多了很多人,周围繁杂的气息扰人清梦,林焉只是眨了下眼,阁楼上的白乐乐就消失了。
什麽祈求,什麽陪伴,什麽许愿,都是妄想。
林焉不懂。
怎麽转眼就梦醒。
心被人生生撕扯开一条缝,疼得厉害,却怎麽也死不了。
不知是谁嘲讽一声:“林宗主劫后余生,不去躲着欣喜,居然也来祭奠吗?”
欣喜吗?
林焉问自己,该欣喜吗?
别人的劫后余生,都是欣喜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