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水深火热性命攸关,好像也很难说得上不好,但好的生活,大约也不该是这样。没有亲密关系,三点一线,图书馆,教学楼,宿舍。饮食是为了维持生命运转,海风很咸,脸上总是有盐粒的粗粝感,头发每天都要洗,而且也因为水土不服,产生一些过敏症状。
说到底,都是一些小事。不被问起,倒也不觉得委屈。
可傅珣问了,郑重其事也好,漫不经心也罢,陆荷阳都很难掩藏心头涌动的情绪。
也没什么不好。陆荷阳扶了扶因咳嗽而下坠的眼镜,将眼尾生理性的泪水抹去,指腹磨碾,将潮湿蒸干。
送我回去。陆荷阳疲惫地起身,已经很累了。
这一次傅珣没再逼他,选择顺从。
一路上陆荷阳都合目不语,到单元楼下,他解开安全带,抱着学生作业拉开车门,傅珣伸手扯住他的臂弯:等一下。
他回头,看到傅珣从后座将他的抗过敏药拿过来:这个别忘记了。
临下车前,他又叮嘱:先别吃,午饭后再吃。
陆荷阳忽而觉得他啰嗦得很像苏梅,这进而引申出他与傅珣断绝关系的计划必然破产的联想。他一脸愁容地下车,直到关上家门,恼人的傅珣没再出现。
时针走过两圈,隔壁传来铁铲与锅壁碰撞激烈炒菜的声音,和一点点腌肉的味道。
陆荷阳伏案工作两个小时,抻了抻脊背。他打开冰箱,看到昨晚剩的饺子。
门锁忽然响起来,有东西插入锁孔,准确扭转一个360度,陆荷阳的心脏骤缩,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结果门后出现傅珣的身影。
去买了菜。傅珣扬起手里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给你买了一条鱼。
他不请自来,游刃有余地找到自己遗留在此的拖鞋,将脚伸进去,继续说道:你不想吊水吃药,只能食疗,给你补补脑子。
陆荷阳想起,傅珣有他家的钥匙,他来去自如,无非是想与不想。开着梅赛德斯去买菜,也亏他想得出来。
别这样看着我。傅珣将风衣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给你做免费保姆,你还很不乐意?
他踏过玄关,又递过来一枝玫瑰。
没有经过过度修剪和包装,原生的炽烈的一枝。
这是做什么?
傅珣说:这家卖菜也卖花,看我买的多,送的。
会亏本吧?陆荷阳面无表情,手仍旧揣在裤子口袋里,并没有想接下的意思,多送根葱的有,谁会送玫瑰?
看来他完全不记得今天七夕。傅珣想。
其实本来傅珣也很难对这种节日保持关注,只是那家花店就开在菜场外面,卖花的阿姨抱着一筐在门口售卖,吆喝声声入耳。
七夕来一枝玫瑰吧,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傅珣将右手上的塑料袋换到左手,掏出手机扫码:一枝,谢谢。
他一贯不信天意,人力之外的统统不可求,可陆秉文和苏梅许过的愿,让他们重新找到陆荷阳,那么或许这样的奇迹,可以在陆荷阳的身上再次出现。
于是他在今时今日,忽然想短暂地奢求一个长久。
一枝玫瑰而已。傅珣走近,不再多做解释,你窗台上的空瓶养花就很好。
你说过,我们像以前一样。陆荷阳妥协地接过来,无奈地争辩。
以前,就是这样。傅珣挽起袖子,露出立体分明的手腕,腕表被摘下来放置在餐桌的托盘上,陆荷阳注意到,他顺手从指骨上将戒指顺下来,本来要和腕表放在一起,手顿了顿,将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洗过手,又洗菜,水流声将他的嗓音冲淡,变得轻飘:我做饭你洗碗,我们兄友弟恭,和平相处。
这是不折不扣的谎言。
堂堂傅总来我这里做饭?不经同意进我家的门?就算是兄弟,也不能这样随便入侵我的生活。陆荷阳耐心耗尽,手部动作带动玫瑰,在空中划出一道沉红色的残影,我说过了,你做你的傅氏总裁,我做我的大学教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怎么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
陆荷阳,你之前说你怎么样不是我的责任。傅珣仍旧背对着他,他甩落手上残存的水珠,将灶火点燃,火焰颤动,由微弱渐变为炽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簇火焰,让陆荷阳有一种他要放火燎原的错觉,但好在,下一秒,他将平底锅剁了上去,平静地开口。
你说错了。
你就是我的责任。
第39章 我在你家楼下
责任有很多种。
比如兄弟、情人、婚姻、肉体关系,他们都可以成为一种责任,有的因为血缘和契约而变成终生制,有的却可以简单用金钱结束。
当然,当你对这份关系不太反感的时候,责任是一种中性的表达,等到你厌烦了,它就演变为一个负面的同义词,叫做累赘。
陆荷阳突然不敢问,自己究竟是哪一种。
鱼被端上桌的时候,鲜香扑鼻,不过他正盯着餐桌托盘上傅珣的腕表发怔,他发觉这块表的款式似乎与他送给自己的那块,很是相似。
开饭。傅珣的话打断他的思绪,他扯离目光,下一刻手里被塞进碗筷。傅珣的右手从眼前一晃而过,纵使痊愈,伤疤依然小蛇一般突兀地刺目,他下意识开口:你的伤
他想问,伤疤是不是去不掉。
傅珣垂落目光看了一眼手背,以为他不记得,侧头笑了笑:自己不小心伤的,没事。
陆荷阳喉结滚了滚,垂下头将筷子在桌面剁齐,然后去夹绿色的菜心。
吃饭的间隙,傅珣一直在打电话谈公事,统共没有吃两口,等陆荷阳吃完,他还在窗边接电话,陆荷阳隐约听见他说按照遗嘱你只有5%,然后是语气激烈的傅乔羽,有些事我只是没有证据,就在陆荷阳站起身想走近细听的时候,傅珣抬眸看过来,留下一句你联系我的律师然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陆荷阳僵立在桌边,只得佯装摞起碗筷,傅珣走过来帮忙,陆荷阳没让他洗,说自己慢慢收拾,傅珣看了一眼时间,便也收了手,戴好腕表放下衣袖,走到玄关处穿风衣。
记得把药吃了。傅珣将衣领抻直,抬手要抚陆荷阳的脸,陆荷阳侧了侧头避开,对方的手却追上来将他额上的碎发往一侧捋了捋,指尖与他的额角短暂相触,甚至来不及交换温度,便已轻掠过那道已经愈合的疤痕。
我下午到晚上都有会,周末再来看你。
不待陆荷阳回答,门被关上,五秒后响起电梯门闭合的金属碰撞声。
陆荷阳走到卧房,从床下拖出储存旧物的纸箱。他打开它,在里面翻找,最后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串钥匙,上面同样系着一个超人编织玩偶。他勾起钥匙串,举起来,对准光,指腹从每一根毛线上划过,感受每一缕纤维里饱含的昔日情感。
超人悬吊着旋转,像是真的凌空飞跃,有着拯救世界的超能力和勇气。父母总对孩子寄予厚望,陆荷阳想,苏梅当年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儿子懦弱、平庸,且悖德地钟情于自己的弟弟。
陆荷阳的目光倏忽落在超人红色披风下一个用黑色细线勾出的微小记号上,是一个X。而他明明记得,自己的那个是Y。
X这一个理应挂在傅珣的钥匙串上。
是什么时候被替换掉的。
前一阵子傅珣在自己家住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十年前?
出于一次突发奇想的恶作剧,又或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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