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阿玄(26)(1 / 2)

天海宴的次日,四肢快躺退化的夏歧起了个大早。

饱食一顿安抚了被清粥苛刻已久的味蕾,他溜溜达达去找昨晚从窗户落荒而逃的某人。

回味起那双向来沉静而包容万物的眼眸蕴起震惊,和久违的柔软触感他一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饭后散步一般悠闲松散。

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苍澂的院子与议事偏殿都没有清宴的身影。

要不是还有苍澂弟子在路上从容往来,他险先以为被自己调戏的道侣连夜收拾,愤然离开了。

询问了沿途的苍澂弟子,只得到清宴早上带着一众弟子离开的消息,碍于他是猎魔人,再多的行踪便不愿再透露了。

临近正午,夏歧闲逛回静谧院中,他见阳光正好,便不忙着回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繁茂的花枝。

他无意识地察觉到远处一片花瓣悠然滑落,轨迹隐没在万千纷纷洒洒中,在他眼里却缓慢而清晰,似乎还能轻易辨出花瓣上的纹理。

随意换了一片观察,也是如此。

他稍一凝神,四周微风轨迹与水滴细碎声在五感之下分外清晰,细至一丝一缕。

神识所到之处,万物动静与枯荣了然于心。

他一琢磨这玄妙之感,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豁口剑怆然出鞘,漫天花瓣被霜寒凌厉的剑气震得翩跹一颤,落下的速度倏然一缓,其中雪亮清泠的剑光无声蔓延在静谧天地间,却没有惊起树上鸟雀。

夏歧走了一遍剑招,果然有所察觉,他与逍遥游剑诀心法有了更进一阶的领悟与融合,一招一式在他眼里化为清晰可控的轨迹,心中畅然无比,浸在清泠浑厚剑意里的剑也愉悦地嗡鸣作响。

剑势一收,搅起的漫天花瓣恢复了原本的飘落速度,簌簌而下,又顷刻碎成了万千脂色,化为一场梦幻的雾色,沾染到沉黑的斗篷之上。

筑基圆满?

一道微讶的声音传来,是刚好路过,被动静吸引过来的闻雨歇,她犹疑地打量着夏歧,从秘境回来,你明明还没到此境界,怎么睡了一觉就圆满了?

夏歧明明是状态浑噩地躺了几天,怎么还睡出闭关调息修炼的效果了。

夏歧习以为常,他笑着把剑往手肘一擦,懒懒归剑入鞘:睡着睡着可不就领悟了。

闻雨歇猜想与夏歧的功法有关,对方语焉不详,她也知趣没再多问,只是好笑地与他打趣:如此天纵奇才,显得我等尤其愚钝。

因为有了苏菱这层关系,夏歧对闻掌门也没有了之前的生分,开心应下奉承:那可不。

闻雨歇:还顺杆往上爬了。

夏歧想到了什么:对了,闻掌门可知清宴去哪儿了,这一整天都没影。

闻雨歇有些意外:他还没告诉你?

夏歧顿时嗅到一丝被道侣隐瞒私情的危机,心想难不成真是恼羞成怒躲着自己?他刚要追问,却见闻雨歇面上的调笑神色稍敛。

闻雨歇稍一沉思,终是叹了口气:十方阁撤走之后,苍澂主动帮忙在陵州各处寻找杨淮的据点。

夏歧一愣。

从三人出秘境那天便开始了?杨淮以陵州为布局之地,需要诸多锁魂铃,想必炼制法器的引子也该供应上

闻雨歇看他不言不语,想必是意识到了这番话的含义,不由放轻声音:先前陵州有许多百姓的孩子失踪,我派遣弟子前去探查过,谁知三番五次有去无回,后来魔患忽然严重,长谣应顾不暇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夏歧,前辈没有告诉你,想必怕让你触感伤怀今天是最后一处据点了。

夏歧垂着眸,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

要在陵州寻杨淮的据点,最效率的方法,应当是先来向他询问关押之处的细节才方便迅速排除与定位。

清宴却没有在他面前走漏一点风声,仿佛想让相关的记忆在杨淮死后便彻底结束。

其实幼年阴霾也没有那么根深蒂固地扎在他心里。

大婶救回他,他得到了与寻常孩子无异的照顾与关怀,让他重获新生,拾起生活的希望。

后来清宴对他有了关乎情爱的偏爱,又让他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一直到选择成为猎魔人,遇到诸多凶险,也诛杀过不计其数的魔物邪修自身强大得令百鬼变色,便也不畏惧那梦魇了。

如今心底有关此事的地方只装着惊怒与憎恨,在杨淮死后也慢慢消散了。

若说还剩下的,便是偶尔午夜梦回,耳边驱之不散的孩子哭声。那声音有时陌生,有时熟悉,细辨之下竟有自己的声音。

仿佛经年之前的那个孩子还被困在阴暗之中,他走出来了,而那个孩子没有。

倒也不是什么影响生活的要紧事,哪个成年人心底还没有点午夜睡不着瞎捉摸的事情了不过既然清宴着手营救受困者,他也该去瞧瞧。

锦都郊外。

一座破败已久的村庄,村民已在某次魔患中被尽数转移。

陵州水汽丰润,多雨潮湿,村庄被疯长的绿意盎然满满侵占,青苔斑驳,杂草淹没,泥泞滋生。

诸多散落的物件在潮湿里发胀发霉,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臭,蚊蝇缠绕。

一众苍澂弟子散开,在屋舍之间迅速探查。

载川的剑柄推开一扇腐朽的门,满屋阴暗与发霉的空气从摇摇欲坠的门间泄露出来。

清宴走了进去,踱步一圈,目光落到角落的巨大柜子上。

他伸手一推,沉重的柜子轻巧位移,露出了地上被遮住的铁门,而铁门上有隐匿气息的铭文。

他蹙起眉,这间屋子的潮湿霉味让普通人无法久待,何况是陷于潮湿泥土下的地窖

与其他几处关押成年修士的地方不同,铁门之后,传来模糊的孩子哭声。

夏歧曾经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待了多年?

清宴眸光极冷,刚要除去铭文,便察觉身后有人来了。来人气息竟然有些熟悉,他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夏歧逆着光的面容不辩悲喜,只是缓慢走来的步伐沉稳淡然。

*

夏歧看了眼清宴,却见清宴拦了他一下,低声道:我来,你在外面等。

他凝视着清宴笑了笑,安抚地捏了捏清宴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转向铁门,缓慢拔出的剑带走了本就没落进眼底的笑意

他却倏然一顿。

夏歧本想一剑劈出,把门上粗硬的锁链与铭文一齐崩碎。但此番声响会吓到里面的孩子,如同曾经的他在黑暗里听到任何声音都浑身发颤。

剑尖轻巧撬开铁锁,他伸手慢慢推开门。

沉重的门在令人牙酸的声音里缓缓打开,熟悉得令人窒息的潮湿腐臭味扑面而来,里面应声响起一阵惊恐绝望的啜泣声。

像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反应,他下意识浑身轻微一颤。

陵州午后炙热的日光从他身后铺进门去,晃得他一阵刺眼。

十多个孩子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缩成一团。

视线像是被光亮晃得一晕,他恍然看到角落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抬头看过来,满脸泪痕,紧咬嘴唇,与他对望了一眼。

夏歧瞳孔一缩

那是年幼的自己。

周身时间倏然静止,万物静默,只剩两人隔着经年难以言说的光景无声对视。

夏歧怔愣了不知多久,知道该说点什么,向那个被困在记忆里的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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