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拇指,准备捏开瓶塞查看,手中瓷瓶便被身旁的人猝不及防拿走了。
他一愣,望向昏暗中神色莫辨的清宴:柏澜,这是你的东西?
清宴低应了一声,声音淡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像是谈论再寻常不过的事物。
备用丹药而已,如今用不上了。
说罢,他缓慢收紧五指,黑色瓷瓶连带里面不知疗效的丹药,便在他手中顷刻化为了齑粉。术法痕迹苟延残喘地蔓延开,又丝丝缕缕地缓慢消散。
像是没有存在过。
清宴眨眼之间的动作自然果决,黑色瓷瓶顷刻消失了。
夏歧唔了一声,有几分奇怪,却不疑有他他刚要撇开注意力,升境界后的神识更为敏锐,蓦地捕捉到破碎的术法痕迹。
即便临近消散,一缕也足够辨认。
夏歧迟疑顿住片刻,面上漫不经心渐渐消失了。
灵敏嗅觉随之辨认出丹药齑粉的药材,再结合术法残留,不难猜出黑色瓷瓶的用途。
他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笑意缓缓散去。明明帐中温暖,浑身温度却慢慢凉了下去,他无声坐起身来。
帐中旖旎凝固,两人各怀心思地静默了几息。
许是看他沉默久了,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变了,身后的人猜出了什么,呼吸明显一轻。
下一息,对方俯身凑近,将他拥进怀里,温热而令人沉溺的亲吻落在侧颈,轻轻蹭着。
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阿歧是想继续,还是我们一起歇息?
贴在耳畔的嗓音低柔而蛊惑人心,一如片刻之前,然而再也不能在夏歧冰凉的心间泛起丝毫涟漪。
他倏然扣住那只贴上腿根的手,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深吸了一口气,他回身望向自己的道侣,勉力压低声音,稳住话语。
清柏澜,今夜与我亲近的每时每刻,你都在想着如何用上这瓶丹药,是吗?
夏歧作为修士的五年过得太仓促,又埋头苦钻剑法,符阵术法一道没机缘去了解太深,他只认真学过驱除魔物相关的符阵术法。
而那黑色瓷瓶留下的术法痕迹,他恰好熟悉得很,正是霄山防线消灭大规模的魔患后,用来超度和安抚暴烈妖魂所用。
其中含有忘却前尘,消除记忆的效果。
五年来他用过太多次这个术法,于是不用一息便能知道,黑色瓷瓶里的术法是何用途。
而辨认过丹药的材料,便清楚丹药是用来催发术法效果的术法才是这只黑色瓷瓶的核心。
在知晓今夜浓情蜜意背后藏着的意图,不可置信与愤怒占据了夏歧的识海,刺激着他想起相关的事情
昏迷初始,他模糊听到秋颂念叨着清宴的妖丹,原来是清宴曾向神医谷问过妖丹解引渊一事,想必得到了有希望的回答,才会向秋颂讨来消除记忆的术法
清宴竟有这样的计划,用万妖王的妖丹解去引渊,然后让他忘记自己道侣为救他而牺牲了什么?
夏歧的滔天怒意如火,气势汹汹地轰然冲上灵台,来不及找到发作的突破口,他便被汹涌烈火冲击得一阵阵发晕,耳鸣也尖锐响起,又宛如坠入寒冰之渊。
清宴此时后悔处理黑色瓷瓶的方式,已经晚了。
那个时候,他又一次见夏歧因引渊之疼而昏迷不醒,心中惶急无力更甚从前。向秋颂讨来丹药,只是想多一个选择,即便万般非他所愿。只要有让夏歧转危为安的办法,他都要趁早备着,不可容一丝差错。
但今晚拥着夏歧,贪得无厌地索取对方每一寸温度时,他再回想这个选择,便清醒地明白,牺牲自己,让夏歧忘了道侣地活着太自私了。
这个办法,方方面面都是从他的角度出发,丝毫没有考虑过夏歧的意愿,更没有给对方一点尊重。
如今还不到最后时刻,夏歧从不信命,有着绝处逢生的勇气和不屈,他也不该就此认命。
这一次,他选择相信自己的道侣。
那黑色瓷瓶在思虑重重间,忘了放回芥子,两人方才衣物半褪,才滚落了出来。
他决心放弃擅自选择,便当面毁了丹药。
夏歧竟识得此术法,是他没来及考虑到的。
此刻紧攥着他的那只手冰凉微颤,怀里的人面色苍白,双眼含着沾上水色的怒意,眼白浮起一圈沉郁的红。
明明是生气的模样,却看得出对方难过到了极点。
清宴被攥紧了心,沉默凝视着与他拉开距离的人,罕见地无措后悔。这样的情绪太陌生,识海一片混沌,一时间找不到缓和的办法,只能如实解释。
向秋谷主讨来这瓶丹药,本是想多一个选择。但今晚想起丹药,发现这个选择对阿歧来说太自私,我反悔了。
夏歧心间压着沉甸甸的愤怒,没有缓解半点,一想到清宴曾有过这个念头,他的心便一凉再凉,压低的声音染上后怕的颤意:若我没有发现,你会毁去吗,还是会依旧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自家道侣会在最佳时机,让他毫无防备地用了丹药,强行抹去他心中比任何事物都珍贵的记忆
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尽管还未发生,怒意已经推满了,抑制不住失控情绪,攥着清宴的手腕,咬牙略显激动地质问,清柏澜,你凭什么凭什么
清宴见眼前的人眼眶已然发红,紧抓着自己的手骨节泛白,他不由分说地将濒临崩溃的人紧拥进怀里,阖眼沉声道:即便阿歧没有发现,我也不会这样做对不起,阿歧。
夏歧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个人怎么能如此无情,擅自做决定,竟还认为他能承受得住道侣再次陨落?
挣扎间,他的言语越发激动,气得要命:我上一世与你说过,我做的选择自己承担莫不是清掌门认为我心肺皆冷,等未来哪一天记起,我的道侣牺牲自己救了我,我还能安然活下去?
怀中的人看似一通发泄,清宴却忽然意识到,上一世他护着夏歧一起陨落的阴影,永远不会在对方心里消失。
他惯于做事周全,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会将所有解决方法备齐,好确保夏歧最终安然无恙。但即便只是一个仅供选择的办法,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会将对方重新推回阴影中。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垂首贴上激动得通红的耳朵:阿歧,我从未这样想过。这个备选方法是我考虑不周,不生气了好不好?
夏歧被温热呼吸包围得密不透风,无端生出无处可逃的窒息,他停下挣扎,有几分乏力的疲惫:清柏澜,谁都不比你思虑周全。放开我。
耳畔的呼吸一顿,禁锢慢慢松开了。
夏歧撩开帘帐,下了床,看似冷静地一一穿戴衣物,然后转身要离开。
他才一往楼梯迈步,立马被随之跟来的人拉住,扣在手腕的力道先是因失措没控制好,下一息意识到弄疼了他,忙松开些许。
他没回头,只听到低哑克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歧,是我的错不要这样离开。
他为清宴的备选方案而生气,听到对方嗓音低落无措,又无端心疼。他下意识一挣,身后的人立马一让再让:外面夜深,我离开便好,阿歧留在这里歇息。
夏歧深深吸了口气,心间情绪越发杂乱无章,竟还下意识避免再说出什么话伤到对方,只能将嗓音竭力压得平静:我出去冷静下,喘口气再谈。
气氛静默了几息,扣着他的手终是无声松开了。
第138章 临渊道
出了芥子,夏歧孤身走在茫茫夜色中。
正值凌晨,偌大庇护所一片岑寂,只剩轮值弟子行走间留下些微响动。
他步伐不紧不慢,漫无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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