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朗的面容像迎面吹来的和煦的风,透着一份骨子里的儒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能与他这样相配,明明他的年岁也不大。
屋内的烛火只有半个指头长,烧着烧着就暗了起来。
璨如拿了剪子去挑那根灯芯,火光中划出呲啦一声。你来庐州,是有要事吗?
他嗯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回响在狭小的屋子内,璨如收回了剪子,重新坐回他身边。
这几日,你莫要进城了。他又道
许是不放心,他又添了一句,陈家祖宅在庐州,我这次,便是来清办的。他的目光变得幽邃起来,骨子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璨如却有一种冷风扫过脊背的感觉
她抬头,悄悄看了她一眼。明明还是那个身姿挺拔,温文隽雅的年轻人,可是璨如觉得,自己已经很难从他身上找到那年的感觉了。
清办,说的难听点儿,不就是抄家么。
陈氏一族,当年多显赫,她初到庐州时,感触最深。可是如今,他坐在她身侧,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这样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氏族,打入了泥里。
室内沉默了片刻,李宗仪侧头,看见她躲闪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吓着她了。
你怕我吗?他一时间失了分寸,伸手将她捞了过来。
他许久未抱过她了
怀里的人并不说话,他也极有耐心地安抚着。你别怕我,这天底下最不用怕我的人就是你了。
烛火燃尽了,屋内彻底暗下来。
黑暗中,李宗仪冰凉的手,突然覆上一抹温热的触感。她的手,正扣在他的手背上。
我不怕她的声音很温柔,在黑夜里,最能抚慰人心。
李宗仪揽着她的手终于微微放松
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不像,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璨如还是把心里的话如实说了出来
我那年初嫁与你时,你还是个混不吝的样子,老太太最头痛你了。她静静地与他说话,然后你变了,变得更像一位世家公子,只是有点陌生而已。
屋子里没有光线,昏暗一片,只有她平静温柔的声音。
听完她的话,他又缓缓收紧了揽住她的手,不安感由心底升起。他要如何告诉她,那个娶她的男子,已经死在了那年深山雪崩之时。
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呢。他反扣住她的手,淡淡道。
他能接受她喜欢上别人,却不能接受,她曾经爱过的,是这句身体的另一个灵魂。
可他才是那个外来者
男人嗓音低沉,璨如听出他话语中的疲惫。她回过头去,身体轻轻靠进,额头贴在他的下巴上。我喜欢那天夜里,你给我煮面时的样子。
连日赶路,他下巴上泛起一茬青色的胡渣,头缓缓下移,在她额头上留下一记轻吻,触之既离。
璨如觉得,他此刻很孤独的,就像那日在九原,她遇见徐延一样的感觉。
他站在太华山上,俯瞰着广阔的天地,山峦江水,云雾夕阳,他静立其间。
徐延去西北之前,专程来九原寻过她。给她留了一封信,让她届时交给郑盈。
璨如好奇他为什么要留这么一封信
后来,赵序告诉她,此去西北,恐有异变
他与徐延一道,去了那个虎狼之地。是死是生,犹未可知。
会有危险吗?她靠在他肩膀上,问道。
不会,放心。李宗仪觉得,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依赖他的女孩子。比起亲人,他更想与她做恋人,只是上天是公平的,赐予他十年光阴,又剥夺了他与人终老的权利。
这一夜,谁都睡不着。
他抱着她,低声与她说话,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有个人这般陪着自己,已是无憾。
翌日一早,他就进了城。
几乎是同一时刻,全城戒严,禁止出入。
妇人坐在炉子边,与她描绘着这几日封城的场景。军爷轮番守着,谁都不让进,也不知是出了啥事儿。她很纳闷,也好奇前几日来借宿的几位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看着倒像是大官儿,高头大马来着,人也俊俏。
璨如没有插嘴,安静的听着,不时笑笑,心里却担心。
两人在屋里闲聊着,她莹白的耳尖一动,好像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响。她止住了将要起身妇人的动作,说道:我去看看吧
她打开门
印入眼帘的是一根竹木做的禅杖
冬月初八
庐州突然下了点小雪
分外罕见
同时,这一夜,陈氏阖族下狱,鲜血染红了地面薄薄的一层雪。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纯蓝的的倩影进了屋内。
乌雀低着头,不是很明白这位为何这么晚过来。庐州城戒严令刚撤,她便得了消息,怕是一早便在城门外等着了。
这姑娘从未这般急躁过,至少乌雀没见过。
她走的很快,地面湿滑,她竟也顾不得,就连身上碍事的髦衣都扯了下来,泄愤般地扔给了快步跟着的李申。姑奶奶,您慢点儿,这要是摔着了,我解释不清呐。
别跟着我,谁要你解释了,都瞒着我才好呢。她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怎么都找不着缺口泄出去。
她半跑着进了内室,绵软的雪花落在肩上,她用力地扫落,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地低落,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她挥开珠帘,终于瞧见了他。
那人坐在床沿上,单手给肩膀上药。
你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眼泪像铜钱串子一样往下掉,不敢上前,也不敢看他。
那么大一个血口子,怎么会不疼呢。
李申站在后头,面对他主子的幽邃的凝视,极力摇头想撇清关系。
别看他,都是元明那老秃驴泄的底。
璨如一直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很远,就像太华山的云雾那样,看得见,触不及。她还很年轻,她爱的所有人也都很年轻,自己不需要去考虑死亡离自己这么遥远的事情。
可是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
元明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眼眶通红,垂在身侧的指尖也在颤抖。她不信任何人,只想听他亲口说。
李宗仪单手缠着伤口,一点一点收紧,却压得肩膀处渗出鲜红的血。他本以为瞒她到最后一天,然后悄无声息得退出她的生活,却没有想到,生活总有变数。
珠帘重新打落,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没再管肩膀上的伤,起身走到她面前,失态地将她拥进怀里,唇吻着她柔软的发顶。我不想真正到那个时候,留你一个人。
都这时候了,李申识趣儿地退了出去,把门紧紧带上。
那你没有想过,我什么都不在乎吗?她压抑着哭声,凝白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我不在乎你能活多久,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权势。
我只想要你陪着我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他胸口的衣料,月白色的寝衣,湿了一大块儿。
他抱紧怀里的人,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造化弄人,人生过于短暂。
能得你在身边,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他把该做的事做完了,却依然觉得心中空洞无比。璨璨,我此生,终归是有愧于你
她脑海一片混沌,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弥补两个人失去时间。她抬起头,凌乱的吻落在男人微刺的下巴上,又渐渐朝上,触上了他苍白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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