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来的莫名其妙,并非源于自己的身体。
高悦行是在药谷呆了四年的人,受传世圣手的熏陶,她于医理药理,有些天生的敏感。
高悦行后知后觉,是有人对她用了药。
是谁?
高悦行撑着桌子想要站稳,却被人一把扶在了怀里。
李弗襄就现在她的身后,双手稳稳当当地扶着她,香炉里的烟袅袅萦绕,高悦行抬头,李弗襄正垂眼望着她。
又是那种眼神。
既熟悉又陌生,令高悦行的记忆飘了很远很远,才终于找到落脚的地方。
高悦行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上一世,身为她丈夫的李弗襄的性情了。
除非刻意去回想。
高悦行半梦半醒着,深埋在心底的记忆,从沙子里翻涌了出来。
襄王大婚。
高悦行的父亲调任蜀中,本已经动身了,却因忽然皇帝忽然间赐婚的旨意,耽搁了行程。
皇帝允许高景在京中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出嫁后再离开京城。
于是,襄王与高悦行的大婚,既无比隆重,又脱不掉草率一词。
从皇帝下旨赐婚,到家中高堂启程回京,再到礼成,前后不过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那时的高悦行,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很是好奇,不知少年成名的小将军到底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当年蜀中乱贼之中,马踏残花,潇洒而过的身影,明明是一副浅淡的色调,偏偏成为了她记忆中最浓墨重彩一笔,无论如何也抹不掉,如同刻印。
只是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笑。
无论开心也好,愉悦也罢,他的笑容是极其罕见的。夫妻之间,情到浓处的时候,李弗襄也只是歪在枕上,神情地望着她,不说话。
上一世的高悦行知道,自己一直没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然而这一世,幼时相遇,彼此交托信任,高悦行真正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小南阁里解脱,然后送进皇帝的乾清宫,从暗无天日的地狱,到锦绣荣华的云端。
高悦行牢牢地在他心中扎了根。
他的乖巧和毫不加以掩饰的依赖,是高悦行此前从未享受过的。
她沉溺于其中,早已放松了警惕。
人有千面。
李弗襄托起高悦行的腿弯,抱她在窗下的宽椅里勉强缩着,确定她睡熟了,才转身,坐回住持的面前。
住持大师道:你把安息香混在了我的檀香里。
李弗襄:但是大师功力深厚,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住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闭目念经:阿弥陀佛
李弗襄端起茶杯,给自己斟了茶,小口小口地饮着,一盏茶,足足能熬过一柱香,李弗襄终于开口,他皱眉问道: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寺庙里的茶都是苦的?
住持道:因为苦,才能令人清醒。
李弗襄搁下茶杯,眉尾一挑:大师,您看我像是清醒了吗?
住持摇头,道:对于殿下来说,我这小小一杯六安茶的苦,恐怕还不能与殿下的过往相提并论。
李弗襄:大师身在清凉寺,却对俗事拿捏地很准。我的过往,您竟然也知道,是算出来的?
住持道:贫僧已经十五年没出过清凉寺了,山下俗事当然拿捏不准,只是襄王殿下的名姓如雷贯耳,从半个月前,便在寺中口耳相传,令人不得不在意。
李弗襄重复了一遍:口口相传,寺里的人原来都在拿我嚼舌根子啊。
住持有节奏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说道:清凉寺已经半月不曾接待外客了,我本以为殿下是因为无知才闯入,没想到,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李弗襄低着头,空了的茶盏在他的手里,像个精致的玩意儿,他低声问:寺里的僧人呢?
古朴的木制佛珠在住持的手里,有节奏地拨弄着。
住持道:清凉寺不大,弟子们自给自足甚是和乐,上下不过二十几人,如今全部乱葬在后山的竹林里。
李弗襄:什么时候的事?半个月前?
住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门外。
李弗襄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说:锦衣卫悄无声息解决几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我们还有时间,您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吗?
他说还有时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什么一般。
清凉寺外,距离住持禅房很近的地方,忽然之间起了杀声,那是刀出鞘的动静。
马蹄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冲破了清凉寺的门。
住持浅浅地问:你说还有时间?
李弗襄:当然有,我是来取一样东西的,陈家大小姐曾经在清凉寺留了什么?
啊!有刺客!快!我们殿下还在里面!
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住持将手中的佛珠缓缓按在了桌面上:我本以为我等不到了,困在清凉寺里,我时常在夜里推算星象,星象告诉我,让我且耐心等着,于是我便等着,您终于来了殿下,我清凉寺上下二十几口人,死得实在是冤啊。
第62章
听着外面逐渐逼近的杀声, 住持不确定道:时间真的够吗?
李弗襄坚持道:足够。
两年前,陈家长女只是到清凉寺上了炷香,第二天夜里, 便有人破了山门,屠尽了清凉寺的僧人。
住持长话短说,却语出惊人。
李弗襄:两年了?
住持道:两年了,他们继续扮成寺内僧人,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将贫僧严密看管于禅房。清凉寺里的香客每日里来来来往往, 谁也没发觉异常, 殿下,贫僧着实好奇, 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李弗襄言简意赅:我有锦衣卫。
普天之下, 除了皇帝, 没人敢说这样的话。
锦衣卫是只属于皇帝的刀。没有人能用, 也没有人敢用。
皇上到底许给了他多少权利,无人知道。或许从小长在乾清宫的李弗襄,从始至终一直都高高在上,他没有从走下过高台,他也不能明白立于朝堂之下的那些人对皇权的渴望。
他说他有锦衣卫。
多么令人忌惮啊。
李弗襄说:我们以前只是没注意到清凉寺而已,其实根本不难查, 锦衣卫只要来走一遭, 处处都是违和,
住持说:你们若是不来见我, 或许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
李弗襄:不见你, 那岂不是白来了。
住持却笑了:只要你们来了, 那便不是白来。
李弗襄:清凉寺上下, 为何只留了你一个人活命?
住持:因为他们的东西丢了。
李弗襄:什么东西?
住持:金佛座下莲花藏着的一封信。
李弗襄:他们要找的信丢了?哪去了?你拿的?
住持摇头:他们找不到,谁也找不到。
李弗襄:大师,不要在打禅机了,茶都凉了。
外头的架也快打完了。
锦衣卫和李弗襄的骁骑营打配合,想要拿下一个清凉寺不难。
可是李弗襄要清凉寺没用。
他们找的是那封信。
李弗襄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大家都在找,他也想拿来瞧瞧。
住持说:两年前,陈小姐到清凉寺上香时,将一封信藏进了金佛的莲花座下,但是那封信莫名其妙丢了,前来取信的人摸了个空,便迁怒于清凉寺的僧人。
李弗襄问:谁?
住持答:他不在寺内。
李弗襄又问:信呢?
住持微微一笑,张开双手,展示给李弗襄看: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李弗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缓缓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