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前的茶案上,住持那串古朴破旧的佛珠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李弗襄重新将茶壶温在了炉子上,黑色的广袖无意间拂过桌案,下一刻,桌上便空了,佛珠被他不同声色地纳进了自己袖中。
住持慈眉善目地打量着他,笑了:既然时间足够,不如我为殿下起个命盘吧。
李弗襄:我不信命的。
住持:也不好奇?
李弗襄:不。
住持: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将来会走到什么位置,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李弗襄:我没有那么多的想知道,有很多时候,所谓的想知道不仅改变不了什么,反而还会徒增痛苦
住持:有人曾经一掷千金,请我算他有没有紫薇照命。
紫薇照命
谁会来算这个?
当然是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人。
如此悖逆的消息,换了旁人在此,定要大惊失色。
可李弗襄只是淡淡地疑惑:可是皇帝正当盛年,他们的跃跃欲试,是不是太早了些?
住持道:但是皇帝子嗣稀薄啊。
茶水滚热了,
李弗襄给两人面前的杯子里各自填上茶。
外面的乱声似乎小了些。
高悦行在窗下安静地睡着,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李弗襄很是斟酌用量,安息香的用量可以让她休息上半个时辰。
而他留给自己的,也只有半个时辰。
住持:外面好像结束了,在等殿下您主持大局呢。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禀殿下,清凉寺所有僧人皆已擒下。
不必等李弗襄开口,那人便低头退下,禅院中重新恢复安静。
李弗襄:但是我们之间尚未结束两年前,陈小姐来了趟清凉寺,下山便失足落入了荷花池,我一直以为那是意外,可是有人提点了我,人落水不一定是失足几天前,陈小姐再度拜访清凉寺,于是,她当日夜里便死在了在自己闺房中。
住持敛眉凝望着自己面前的茶,温度正好时,一饮而尽。
李弗襄:大师?
住持:您要问什么?
李弗襄:陈小姐来清凉寺,是为了见谁?
住持:您怎么不问,是谁要见她?
李弗襄的目光顿时就凝住了。
住持的手里没了佛珠,有些空落落的,时不时搓一下手指,长叹一声:阿弥陀佛,贫僧有罪那天,是我要求见她。
两年前,陈小姐用一封信,东引祸水,令清凉寺二十几位僧人冤死于刀下。住持说:我忍了两年,太久了,我等不下去了,于是我约见了陈小姐,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言语之间的诘问,令暗处之中的那人认为,信其实一直都在陈小姐自己的手里。
陈小姐死后,身上的衣物,还有闺房里,都有翻找过的痕迹。
原来原因在此。
住持道怅然道:陈小姐懂什么呢,我见了她才知道,她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棋子而已住持伏在桌上,呛咳了一下,呕出一口发黑的脓血。
李弗襄:大师!
住持道:我有罪,愧对佛祖
李弗襄将滚落到席上的茶杯捡起来一闻:你给自己下毒?
下一刻,李弗襄手里一空,茶杯被人劈手夺了去。
高悦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将杯子凑近鼻尖:茶里有毒?她焦急地扶住李弗襄的肩膀:你喝了没有?
李弗襄还未来得及答话。
住持先笑了起来:高小姐莫慌,你们未曾害过我,我自然不会加害你们陈小姐的死,果然将你们的目光引到了清凉寺,我一直等着呢咳咳咳
李弗襄:阿行。
高悦行知晓他的意思,她托起住持大师的手,摸到了脉,说:经脉逆乱,毒已攻心,不成了。
住持目光已经涣散,含着满口的血污,喃喃道:贫僧有罪,以死谢罪,愧对佛祖,愿入地狱
高悦行:他是自尽。
李弗襄:他在报仇。
住持大师最后指着高悦行,断断续续道:凤唳云霄,你要小心
高悦行凝神细听。
住持大师声音渐低,含糊不清的几句话之后,合上了眼睛。
高悦行并不知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
她放开住持大师的手,默默站起身。
李弗襄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高悦行看了一样住持:他说要为你起命盘的时候。
李弗襄:真早啊。
高悦行:我是个医者,随身带着很多药,你的安息香用量少了。
正因为李弗襄知道她是个医者,才小心翼翼地调制药量,进了禅房之后,才命人将安息香偷偷吹进来,借着檀香味道的掩盖,让高悦行小睡一会儿。
高悦行醒得早,没有立刻睁开眼。
既然李弗襄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无伤大雅的事,他喜欢藏就藏。
可住持身上的变故,终于令她坐不住了。
高悦行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还是给李弗襄的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李弗襄也不问这是什么,张嘴就吃。
高悦行在他略带歉意的注视中,开口道:需要我再睡一会儿吗?
李弗襄:算了吧。
高悦行轻声问:为什么想让我睡过去。
李弗襄:我想让锦衣卫先将你带走。
高悦行瞧了一眼外面:怎么?事情还没完?
李弗襄:信的下落不明,事情不可能完。他的袖中沉甸甸装着那串佛珠,说:我们走吧。
住持的禅院中干干净净。
干净地有些异常。
李弗襄揽着高悦行的肩,从背后护着她踏出禅院。
禅院外,倒是不少见血。
能猜到,刚刚那一场厮杀算得上是不小的惨烈。
真正从西境战场回京的高悦行,心中算不上波动。
寺中的那些灰袍假僧,有死的,有伤的,还有见势不妙自尽的。
骁骑营守在外围,锦衣卫负责看守假僧。
一个自尽的假僧让他们心生警惕,剩下的几个为数不多的活口,都被卸了下巴。
李弗襄和高悦行站在山门口,李弗襄贴近了高悦行的耳朵,再度提及:先让锦衣卫送你走吧。
高悦行摇头。
李弗襄望向身后,目光里难掩担忧。
高悦行测过脸,道:方才,住持与你说话时,句句暗示,禅房,最该受到攻击的地方,反而一片安静。你们防的是隔墙有耳,对吗?
李弗襄说:对。
高悦行:我们离开禅房,那人会去搜查住持的尸体,一旦他发现住持身上少了东西,我们就未必能下得了山了,对不对?
李弗襄却摇头,道:放心,没人能拦得住我们下山,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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