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芳迷迷糊糊中,听见不知谁说胎太大了,生不出,最好是去请接生婆。
接生婆是下溪村的,前阵子,因为她待产,把老太太请家里住了几天,但是孩子迟迟没动静,接生婆就回家去了。
现在她听见周翠芬喊山哥儿去请人,郭芳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下溪村可是在上面,早就被洪水冲了,谁知道他们躲到哪座山去了?
山哥儿去哪找?
周翠芬说沿着山路找,他们一定在隔壁,山哥儿看着面色苍白痛苦地皱成一团的媳妇,沉重地点头。
他握住郭芳的手,向她保证:等我,我一定会把老太太接回来。
郭芳泪流满面,她想说,她不要生了,他不能走!
她不要生了。
可是她终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哥儿焦急地离开。
她看到他攀上了山间的小路,沿着洪水边缘行走,想要去隔壁山上,追逐那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越走越远,她逐渐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那道火把。
忽地,她连那道影影绰绰的火光也瞧不见了。
滔滔大水一冲而过,活生生在两座大山之间冲出了一条河道。
郭芳目眦欲裂,晕了过去。
不知多久,随着一道响亮的啼哭声,黎明到来了,人们下意识去看山哥儿前行的山路,洪水冲过后,沟面上干干净净,平静地像一面镜子。
第80章 丧宴
连绵不绝的春雨在昨夜经历一场痛痛快快的瓢泼后, 终于晴光大泄。
青石板的小巷坑坑洼洼处,窝着一汪汪清亮的小水池, 孩子们好奇地探头, 伸出手指搅了搅,水波摇晃,晃散了稚嫩的童颜, 小萝卜头们俏皮地踩过,溅起泛白水花。
须臾,巷子里传来女人悠长的呼唤:回家吃饭啦!
踩水坑的小孩子们呼啦啦散开了,女人们望着肮脏的小孩气不打一处来,各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训娃声。
宋小果听着小伙伴们痛苦挨揍,嘶了一声, 赶在进门前,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悄悄扒门进院。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柳暄红站在门口, 提上小孩的耳朵。
宋小果哎哟地叫娘, 你回来啦!我回家吃饭。
呵呵, 耍完了?
宋小果捂着耳朵嚷嚷:耍完了, 娘,您放开, 疼死我了!
疼就对了。
柳暄红刚下车, 就撞见巷子里的小孩在玩水,一个人跳房子, 捂着眼睛捉迷藏, 她还觉得有点可怜, 等走近一看, 嘿, 不就是她家的小孩嘛。
什么可怜兮兮孤零零的怜爱顿时消散了。
柳暄红一回想他专挑水坑跳房子,水花溅湿了裤脚,小衣裳泥斑点点,她就想揍娃。
太太回来了。
柳暄红揪着小孩进院子,本来是冷着脸让他自个儿把自己洗刷干净,没想到听见这么一声陌生的称呼,她愣了愣。
太太是谁?
出门前请的家政阿姨薛婶子欢喜地帮她拎包。
柳暄红默默把话咽了下去,扭头发现宋渊在家,她眉毛高挑:宋渊,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宋渊放下书,瞅着在院子里扭扭捏捏的脏兮兮小胖子,捏了捏眉心,小果,爹带你去洗澡。
柳暄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边朝厨房喊:顺便给我也烧锅热水。
她刚从大巴下来,在车上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现在嗅着衣裳,浑身还有那股子汽车味儿,闻着有点恶心。
太太,您要洗澡?厨房正热着一锅呢。老一辈的人不爱浪费,薛婶子晌午煮完饭后,趁着灶内的木炭没熄火,会特意温一锅水,留着洗碗洗澡都行。
柳暄红僵硬地笑着说:谢谢。
她还是不习惯这一声太太。
洗了个温热的热水澡,把旅途的一身疲惫冲刷干净,柳暄红披着水汽出来看到宋渊在给薛婶子结钱。
她松了口气。
等薛婶子走了,宋渊抬眸浅笑:该吃饭了,薛婶子做晚饭。
而且还做了很多。
柳暄红瞧着满满一锅馒头,一锅猪肉白菜炖粉条,陷入了沉思:你们就晚上就吃这个?
宋渊喊宋小果和小月儿搬凳子,扭头回答:不知道你今晚回来。
宋秋:娘,我去厨房炒俩菜吧。薛婶子这么干是因为我们吃得多,她晚上时间紧,还赶着回家做饭送饭,我让她这么煮的。
家里四个孩子,一个大人,都是能吃的。
尤其是宋致远和宋秋,正处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光是吃馒头,就能吃一大锅,还有炒的俩菜也没了,桌子上的锅碗瓢盆干干净净。
柳暄红也不心疼,吃过饭后,回去歇了俩小时,晚上八点,几个孩子在挑灯夜读,柳暄红又去厨房煮了常见的考生夜宵补品牛奶炖蛋。
水嫩圆滑的牛奶炖蛋滑溜溜,没有腥味,滴上一滴香油,香嫩极了。
宋小果和小月儿一下子吃完了,斜在椅上摸圆鼓鼓的小肚子,俩人齐齐感叹:娘,你真好。
柳暄红好笑地捏了捏小家伙们的脸: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吃苦了?
说着,清凌凌的眸子斜看一旁的宋渊。
宋渊内心一凛,面色如常正襟危坐。
宋小果挠挠头:没吃苦,就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
小孩子的眼界只看到吃吃喝喝,柳暄红平时虽然忙,但是她爱吃,再忙也不会亏了自己,在家的时候总会做些好吃的,午后闲暇做点心,夜晚做夜宵,这么多的点心夜宵喂下来,宋小果和小月儿可不就被惯着了。
柳暄红不在家,不止没点心吃,俩娃晚饭还得顿顿吃大馒头。
想着想着,宋小果觉得自己有些苦,摸着肚子的小手摸着摸着就往脸上抹去了,小胸脯一抽一噎:娘,你下回再走,可得带我们。
柳暄红好笑地看着他:行了,洗澡睡觉去。
小孩慢吞吞地挪下凳子。
不知道是不是受小家伙的话影响,柳暄红望着小孩的背影,觉得他瘦了许多,小脸的肉都没了。
看来是真的吃苦了。
宋渊:
你别这么一副心疼的表情,明天惯孩子。
他最近在减肥。
言下之意,小孩子抽条,再加上刻意减肥,现在是减肥成功了。
柳暄红瞪他:也不能突然这么瘦啊。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孩子是谁养谁心疼。这还是亲爹呢,都比不上她这个半路娘亲。
宋渊:
第二天,柳暄红一大早起来,先去菜市场,买了荠菜和肉,回家揉面包饺子。
宋渊起床时,厨房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精致小巧的饺子,白色的薄面皮透出青绿色的馅儿,肚子圆鼓鼓,个大馅多,一看就好吃,宋渊忍不住喉头滚动。
他想帮忙,但是不会,老二在烧火,宋渊把少年挤了:去帮你娘的忙。
宋秋高高兴兴去了。
有了老二的帮忙,柳暄红很快就把饺子包完了。
宋小果和小月儿洗漱后,正好赶上吃早饭。
玲珑精致的饺子白白胖胖,圆鼓鼓,浸在鲜香的汤水里,宋小果迫不及待地拿上勺子开吃。
荠菜有股独特的青涩味,但是不重,淡淡的,萦绕在嘴巴里,和剁的细嫩的肉馅结合在一起,中和了猪肉的腻味,饺子吃起来清爽可口,宋小果吃了足足三碗,才抹了抹嘴巴,挺着小肚子上学去了。
宋渊瞅了瞅空荡荡的大碗,还有心满意足的柳暄红,觉得小儿子的减肥路还挺艰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