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推翻这点,原辞声手臂收拢得更紧,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嵌进自己的身体。何惊年呜呜地抽泣,两只手徒劳无用地抵在他肩膀。黑夜里,哭声轻细,格外绵长,终于慢慢地没了声息。
何惊年哭着睡着了。
原辞声一点一点吻去他脸上的眼泪,又轻轻将他微蹙的双眉捻得舒展开来。熹微的月光里,何惊年的睡颜变得平静柔和。原辞声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丝微笑。看吧,他果然并不是那么讨厌自己。只要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接受自己。
一整夜,原辞声都睡得很警醒。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合眼,唯有时刻把人看住才有稍许安心。早晨,他隐约感觉怀里有轻轻挣扎的动静,然后一下子空掉的感觉让他猛地惊醒。
幸好,何惊年并没离开他视线所及的范围,他正站在婴儿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宝宝看。宝宝伸出小手,啊啊啊地要抱抱。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宝宝卷卷的胎毛,很软,暖呼呼的。宝宝甜甜地笑,握住他的手指,手背上旋出浅浅的肉窝窝。
原辞声望着眼前这一切,心口满满当当。他走过去,双脚踩在厚厚的长毛地毯上,仿若一只无声无息的狮子。
腿伤还没好透,怎么就站起来了。
他一说话,何惊年就像受到什么很大惊吓似地,拼命往后一缩。宝宝也被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美好瞬间被打破。
仅是因为他的出现。
原辞声身形略僵,抱起女儿哄了起来。趁这间隙,何惊年一瘸一拐地走了,仿佛跟他处在同一空间都难以忍受。原辞声胸口闷堵,抱着女儿跟在他后面。
给宝宝喂过奶,又哄何惊年吃过早餐,太阳已经日上三竿。原辞声也不去公司了,家里的事情都够他忙的。这会儿,何惊年已经逐渐接受了孩子的存在,正抱着女儿坐在落地窗前的走廊,看史努比在庭院里撒欢。
天气冷,原辞声特意给他穿了厚厚的毛衣,宝宝也裹得毛茸茸的,阳光洒落下来,正是一副温暖柔软的画面。可这回,原辞声却没勇气再靠近了,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他很想拥有这份美好,但这份美好却会因他而化为乌有,多么矛盾,多么不甘心。
说起来,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从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出现而高兴,更没有人曾为他能诞生在这世上而幸福。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个人爱他,唯一爱他的人抛弃了他。他是坏种子结出的坏果实,外表鲜丽漂亮,里面早就被蛀空。
何惊年何惊年也不爱他。何惊年心里只有那个惦记了十几年的初恋,却将他视作怪物,唯恐避之不及。
甚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何惊年心中所想都唯有那个少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忍下呆在他身边的痛苦。
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原辞声得不出答案。他想左右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何惊年人在。不管他愿不愿意,这辈子他能有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
下午突发了一场意外。起因是原辞声去书房处理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一出来就发现在卧室午睡的何惊年不见了。找遍整栋宅子不见人,当他准备报警时,却看见杨莉阿姨慢悠悠地推着何惊年回来。何惊年手里抱着一束腊梅花,黄澄澄的好看极了。
好端端的你带他出去做什么!原辞声快步上前,厉声喝问。
夫人午睡起来闷得慌,我想趁天气好就带他出去转转杨莉阿姨委屈得很,实在不知他为何大发雷霆。
要透气就去庭院里,谁准你带他出去的?见何惊年吓得直往杨莉阿姨身后躲,原辞声怒气愈炽。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万一再出点事谁负责!
少爷,您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就带夫人去附近看看梅花,根本不可能出什么事。杨莉阿姨不甘示弱,再说,夫人又不是您养的小猫小狗,您凭什么干涉他的自由?
我担心他,倒还成恶人了是吗?原辞声脸色铁青,粗暴地推过轮椅就往屋里去。何惊年不愿意,握着杨莉阿姨的手不肯放,怀里的腊梅簌簌地抖。那明艳艳的黄色晃得原辞声太阳穴突突剧痛,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高高举起
谁让你们带这种脏东西回来的!
杨莉阿姨和何惊年都吓得闭上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爆发并未如期来临。原辞声的手凝在半空,些微发着抖。沉默良久,他转身,把花重重甩进了垃圾桶里。
嘭!
细条条的花枝铺散开来,明黄色的小花飘飘洒落。
何惊年急坏了,伸手要去捡。不许捡!却被原辞声一声呵斥给吓呆了,眼眶顿时红了一圈,缩在杨莉阿姨身后不住颤栗。
太过分了少爷,你这样真的太过分了!杨莉阿姨望着原辞声,那张因愤怒和不甘而微微扭曲的面孔,再没有一丝当年那个善良开朗的小男孩的影子。她深深心痛,又极其无奈。
少爷,你现在这个样子,和老爷以前又有什么区别?是你把一切都毁了,你和夫人还有宝宝,本来可以开开心心生活的!
你怎么敢拿原正业跟我相提并论!原辞声眸光霜寒,咬牙衔恨,我和他不一样!
我和他不一样!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自己听。
一室沉默,唯有粗重的呼吸与断续的抽噎。
通风口的暖气呼啦啦地吹出,空气粘稠浑浊,像滚沸的铅水,沉重地浇淋在每个人身上,和心里。
原辞声闭了闭眼,青筋浮凸的双手握紧成拳,然后缓缓松开。
抱歉,我不该凶你的。他俯下身,掐住何惊年的下巴,捻去眼尾泪痕。那种花丢了就丢了,我会给你更好的。
何惊年说不出话,只是抖,眼泪浸湿男人的指尖。
经历了这一场惊吓,何惊年才稍微好转一点的精神状况,又开始急转直下。他变得谁也不认,跟他说话也毫无反应,整天就像失去了灵魂的偶人,呆呆地坐在窗前发愣。
先前,他还会对不喜欢的事做出些许抵抗,可现在却像完全放弃了似的。原辞声喂他吃饭他就张嘴,帮他洗澡穿衣服的时候,也宛如一只温驯得过了分的小猫,顶多轻细地哼哼两声。
外面又下起了阴冷湿寒的冬雨。
如此过了几天,天终于放了晴。择了个暖阳明媚的好日子,原辞声领着何惊年去庭院里散步。
何惊年的腿伤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就是走路还不利索。原辞声就牵住他的手慢慢地走,边走边侧眸看他。青年半低着头,睫毛在脸颊投出影子,像振翅欲飞的鸦翎。
年年,这座花房是我让人新造的。原辞声停下脚步,以后你想看什么花,都能来这里。
两人进去,整座花房里,都是各种经精心培育后移植过来的名贵花种。流苏型郁金香、重瓣洋桔梗、斑叶铃兰、睡火莲、京那巴鲁兰金每一株都是那么奇特美丽,就算把世界最古老、最顶级的切尔西花展搬过来,也不一定及得上这座亮晶晶的透明小房子。
此刻,哪怕完全不懂名花的人,都一定会为这满室绮丽瑰艳的景色所震撼,可再漂亮的鲜花,落在何惊年眼中只是黑白。他依旧漠然地半垂着眼,置身事外,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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