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容夫人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摇了摇头,温声道:陛下今日像是心情很好。
元景本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想起再过几日便能见到楚驭,心中蜜意盈满,他自己无从觉察,摸了摸脸,不自在道:嗯?是么?
昭容夫人看了看元景,声音轻如滴露:是因为楚将军要回来了么?元景未料她会提起楚驭,一时愣怔了。昭容夫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微微抿唇,道:从前在府中,臣妾时常见到陛下与这位将军同进同出,您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是不一样的。将军亦是如此,外人皆说他冷漠寡情,那是没有见过他对着您的时候。那时臣妾便猜到,您与他陛下年纪尚轻,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可这么多年,您不曾为一人驻足过,如今又要留下这个孩子,应该都是为了他吧?
元景与她对视了一眼,低下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昭容夫人苦笑了一声:臣妾德行有亏,本已没资格说这话,可是陛下,自古君王皆薄情,概因身系家国重任。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您将心交到一人手上,万一他日她看了看元景,没敢继续说下去。
先前不愿回想的事倏然闪过,元景怅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道:江山与一人,孰轻孰重,朕心里明白,但这颗心交都交出去了,朕也没有办法。他站起来,温声道:朕还有些折子要批,今晚便不陪你了,你好好休息,若是不舒服,只管传太医来看,那边朕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闲话传出去。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若你不想留在宫里,朕也会成全你。
昭容夫人摇摇头,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陛下陪臣妾过了最难熬的日子,那几个夜晚,足以畅慰此生。臣妾从未替您做过什么,既然陛下想要这个孩子,臣妾无论如何也会生下来。她放下了床帐,任由自己的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元景离开凝和殿时,一只寒鸦立在梢头,嘶声啼叫。宫中向来视此鸟为凶鸟,遇之不祥,曹如意看到一眼,弯腰捏起一片碎石,道:属下这就去把它打下来。元景向来不肯信这些,闻言只道:罢了,赶走便是。
他心中这缕怅然之感,久久未能散去,回到宫中,蜷躺在床上,对着他从前送给自己那扇落日熔金的屏风出了一会儿神,暗道:他说过不会骗我了。一念转过,这才安然地闭上眼睛。梦中江南雨晴,夜楼落星。
未料几日之后,边关急报,称天策将军已携两万人马,急行回京。丞相早就对他心存防备,一听这消息,便连夜入宫,延和殿殿门紧闭,连小柳都给赶出去了:边将入京,只许带仪仗三百,护卫两千,他带了十倍之数的骑兵,且不论他要做什么,不遵礼法的罪名他是逃不掉的!
一语罢了,延和殿内阵阵回音。元景自闻讯以来,脸色也不大好,闻言勉强笑了一下:他先前跟朕提过,禁军疏于训练,不堪大用,此番带人回来,多半也是为了重整禁军吧。
丞相厉声道:陛下,军报入京之时,楚家军距离京城已不到九百里了,此非战时,他日夜急行所为何事,难道陛下还看不出么?多半是神武将军的事传了过去,他才率兵发难!
奏折上笔迹匆匆,俨然是事出紧急,仓促写就。元景只扫了一眼,就又合上了,声音木然道:他不会的。
丞相忍无可忍,声如炸雷一般:司天监早就上了折子,将星犯帝座,大急!神武将军入京,楚家军群龙无首,正是重新整顿的好时候,您一声不吭,就将楚驭派出去了,这种时候还要包庇他么?
元景身体一颤,茫然道:什么折子?朕从没见过这道折子。见丞相怒目圆睁,脸色铁青,俨然不是信口开河之谈,即命人去传司天监当值官员。小柳领了口谕,即前往司天监。
元景闭目坐了半个时辰,丞相几番挑起话头,他也未曾理会。直到殿门外响起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看向小柳身后之人。
云从跪在阶下,恭敬道:参见陛下。
元景一看到他,眼皮子就开始乱跳,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不禁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丞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前来回话的,竟是一名纤细年幼的少年,不禁狐疑道:你是何人?
云从穿着一身官袍,转而向他拜道:回丞相,我是司天监的人,三个月前,天象有变的奏折便是臣上书的,听闻陛下问起此事,便随小柳公公前来复旨。
丞相见他年级尚小,说话行事都带着一股稚气,尤是不太相信:你上书的?云从点了点头,即将奏折默诵出来。元景端坐不动,看着他那张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了一串陌生的话。这些话也并非全然陌生,早在太一楼上,他便听过一回。从那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可他仍旧记得自己跪在森严的太庙之中,祖先神位前,那种忐忑愧疚的心情。
云从说到最后,冲着元景叩了一叩:渠犁使团走的那晚,臣送奏折去尚书台,遇到天策将军,他与臣闲聊了几句,还要了臣的奏本来看,臣不敢拒绝他看了之后并未多说什么,便让臣走了。臣心有不安,隔日再去尚书台询问,那本奏折便不见了。
丞相听到最后,脸色已难看之际,指着他道:你为何早前不说?
云从甚为惶恐,忙道:是将军说,那本折子是他拿走的,而且他已亲自送给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欣宝的霸王票
下一章粗长~么么哒
第102章 造反
元景听到这一句, 脑海中一阵茫然,一时间连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只在心里暗想:他从没有给我过什么奏折,难道这次又是他的伎俩, 故意打着为了我的旗号, 谋夺兵权, 然后在愤怒与伤心到来之前, 他胸口涌出一阵剧烈的疼痛,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临别那日的画面倏然浮现,他细细回忆了一遍,心中确信, 那日楚驭所言所行,并非作伪。心神稍定之际, 忍不住又想,如今他将兵归来,也未必就是如丞相所言, 多半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柳站在一旁,见他脸色苍白如纸, 小声道:陛下?
元景被这一声唤醒,木然转过头,见小柳担忧地看着自己, 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宫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昭容夫人有孕在身的事,他定然也知道了。外人哪里清楚这里头的名堂, 通风报信到他那里,也只会说孩子是我的。不错,他的性子向来霸道,最不能见我和别人要好,若是知道我宠幸旁人,当然要来跟我兴师问罪。一念转过,心中拨云见日般明晰起来。
当日他做决定之时,也想过要不要告诉楚驭一声,只是一道密信下去,要过许多人的手,万一走露出去,那就大为不妙了。这才隐而不告,只待他回来之后,再说与他听,如今事出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