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浑身暴戾之气猛增,一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忽的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你知道我留你在身边是为了什么,要是不想死,现在给我滚出去!
云从目视着他森冷的目光,在他掌下艰难道:将军不舍得杀我是怕他死了以后找不到替代品么?
楚驭铁钳般的手不断收紧,手臂一抬,将他悬空提起:找死。
云从只余足尖点地,一张小脸憋成紫红色,他抱着楚驭两只手,冲着他笑了笑,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楚驭对峙了一刻,倏然松了手。他对跌在地上的云从看也不看,回身替元景掖了掖被子:滚。
云从捂着脖子喘息了一刻,才哑声开了口:我原本确是来向将军道贺的,不过看到你刚才的样子,就改变主意了。将军想要他活着,是么?
桌上孤灯中火苗轻轻一跳,楚驭转了过来,他看着云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你能救他?
云从道:当年我师父送我离开时,给了我一枚灵药,让我命数耗尽之日服下,可续命三载。他越过楚驭,望着元景苍白的睡容:我可以把这枚药给他。
楚驭指尖轻轻一颤,握着元景的手愈发放不得:你想要什么?
云从在摇曳的烛影下微微一笑:我要将军娶我。
楚驭未曾想到他要的是这个,一愣之下,失笑道:你我同为男子,我怎么能娶你?
云从双手搭在他膝上,一步也不退让:听闻将军回京伊始,便命人大修府邸,龙凤红烛、钟鼓玉器接连往府中送,昨日司衣局更得了令,照陛下的尺寸赶制婚服,将军不为娶废帝,又当为何?
楚驭被他戳穿心思,也不在意,淡淡道:他是不一样的。
云从追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楚驭摇了摇头,却不肯继续说,沉声道:就算我娶了你,也只是拿你当个替身罢了,这样的日子你愿意?
云从嗤笑一声:将军可知道,刚从宫里逃出来事,我为了活下去,做了许多旁人难以启齿的事。楚驭想起初见之际,那几个无赖拦住云从时说的话,微一点头。云从一见他的神色,便知他已猜到,他笑了笑,微微昂起了下颌:但我从没有为此看轻过自己。世人之言与我何干?今日也是,什么替不替的,将军爱怎么想便怎么想,我心里知道,站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属于我自己的。
楚驭沉默了一刻,将他扶起:你再要些别的吧,凡我给得起的,无所不应,只有这件事不行。
云从仰望着他坚毅的面容,两人对视了片刻,他拂开楚驭的手,有些懒怠道:算了,旁的我也不稀罕。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将军若想谢我,就别再露出先前那副表情了。我心慕强者,实在不愿见英雄折腰。将玉瓶丢到他怀里,转身朝门外走去。
清晨殿门重开之时,静候了一夜的人们齐齐朝里望去。方青亦身在齐列,他腰间佩剑上满是霜气,此刻微低着头,听得脚步声走近,也没敢去看。楚驭径直走到薛乙面前,颔首道:你进去看看他还有没有事。
薛乙昨日掐算了一番,龙驾归天约莫就是这个时候了,如今听了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心中起疑:莫不是有了转机?不及多想,忙带人入内查看。方青却无万一之念,在楚驭身后站了片刻,见他不开口,只得自己主动招了:将军,冉驰受伤过重,昨夜送他离开的路上,就不治身亡了。楚驭抱臂而立,始终看着寝殿里面,闻言也未动怒,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方青未料他态度冷淡至此,愣怔了一下,随着他的目光朝里望去。过不多时,只见一名太医匆匆走出,虽未开口,面上已带了喜色:将军,陛下龙体暂时已无大碍,只是现在又有些发热,恐怕清醒还需要些时日,薛御奉已在为陛下调息救治了。
方青惊讶道:陛下没事了?尤是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身旁。楚驭身姿未改,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也无什么欣喜之态,又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元景这一觉睡了许久,身边来来回回尽是脚步声,隔不多时,便有苦药入口,几乎令他无一刻安宁。脑海中昏沉难当,身上更是疼得厉害,好似被人剥皮拆骨了一通。恍惚间听得有人在耳边说了些,这声音十分熟悉,只是听不清说了什么。他嘴唇一启,便控制不住的抽泣了一声,泪水掉落之际,脸颊被人轻轻抚过,随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其时疲倦不已,给人拍哄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也睡得不甚安稳,只觉魂魄将出未出,随着白色的雾气,浑浑噩噩地朝前方走去。宫中月桂开得极佳,他远远看到花海之间站了一人,与自己含笑对望,竟是已经仙去的父皇。元景愣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想要拔足朝他奔去,双腿却重如灌铅,怎么也动不了,更有潮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没膝而上,将他困在里面。元景浑身颤抖,于冰冷的水牢中大叫道:父皇。却见燕帝对他宽慰般一笑,转而指了一个方向。
风花落处,正是长宁殿。
黑水没顶之时,元景惊魂未定地醒了过来。只见周遭一片漆黑,先前飘然如坠云端之感褪去,剧痛袭来,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周围寂静无声,也不知身在何处。他才要撑坐起来,便觉肩头一阵锐痛。他吃不住劲,低呼了一声,仰头又倒了下去。
黑暗之中,一人擎灯而入,也不如何明亮,只看到衣袂随风飘起,又有暗香幽浮,似仙人于月中走来。她逐一点亮灯台上的蜡烛,一室透亮之际,少女转过身,露出一张白纱遮挡的面庞。虽看不清容貌,但见那双秋水般的美丽眼眸波光一动,连旁边的灯烛之光都为之黯淡了。
元景生平阅人无数,一眼望去,却也不由看愣了眼。直到她走到身旁,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开。少女手捧药碗,款款走来,开口时声音也温柔的如春风拂面:你该吃药了。
元景听她说起话来口音有些奇怪,衣饰举止也与汉人女子大相径庭,不禁有些疑惑:你是何人?
少女知他双臂无力,见他扶起,靠坐在床头:我叫姬莘,是阿驭的朋友,他托我来照顾你。
元景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阿驭是何人。他对楚驭从前的事几乎一无所知,如今听她语气亲昵柔婉,俨然跟楚驭十分熟络。小柳与自己一同长大,朝夕相伴,连他要近自己身边,都是被毒哑了送来。如今却接了个外人入宫,足可见楚驭对她的情意也是非同一般。
元景思索了片刻,迟疑道:你是朝月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