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莘点了点头,吹凉了勺中的苦药,送到他唇边。元景偏过脸,冷冷道:拿走,朕不喝。对方无半点哄劝之意,见自己躺了回去,便将被子掖好,走到桌边,借着油灯专心地绣一方帕子。元景乐得她不来打扰,心中暗想一事,朝月谷到京城总也要十数日,这人到底是一早就来了,还是我睡了这么久?忍不住偷偷转过来,见她葱白的手指如蝴蝶般翻飞舞动,一株并蒂莲花跃然现于帕上,他看了一会儿,漠然地闭上眼睛。
隔日清晨,元景迷糊转醒,一夜过去,他体温愈高,伤处也疼的更厉害了,他睁眼望了望,只觉周遭布置极为陌生,俨然不是在自己的延福殿里,想要下去看看,却连手臂都抬不动了。恰逢姬莘送了清粥过来,元景一闻那香气,肚子便咕咕叫了好几声,然而开口时还是那句冷冰冰的话:拿走。姬莘也不生气,搬来红泥小炉,兀自将热粥煨在瓷罐之中,手持木勺,不断搅弄。一日过去,满屋都是食物的香味。
元景饿得心里发慌,看着帐顶时,眼前金星乱舞,他拳手紧攥,不肯出声。不觉日落西山,天光渐渐黯了下来,他在半睡半醒间被人扶了起来,心知是谁,却也没什么力气抗拒了。加之这一日心绪暂安,要他为了意气之争死在此处,实在有些不甘心。此时食物喂到了嘴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张开了口。
这粥煨了许久,入口醇厚甜香,极合他的胃口,元景不禁朝碗里看了看,只听姬莘柔声道:加了些蜂蜜,阿驭说你喜欢甜的。元景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再要推开她,不免显得矫情造作了些。沉默了片刻,他低低道:朕自己来吧。
他久病未愈,身体虚弱至极,才一用力,便觉肩关节处颤巍巍一痛,瓷碗瞬间跌落,还冒着白气的热粥翻到他身上。姬莘离得近,手背上也被溅落几滴,顿时红了起来。元景手忙脚乱地阻热粥往下滑,口中道:抱歉
余音未落,便觉身旁一亮,是姬莘被人拉了过去。元景偏头一望,正见到楚驭握了姬莘一只手,查看她被烫伤的地方。元景还从未见过楚驭对别人如此关心,一时愣住了。姬莘也未料他忽然过来,似有些尴尬道:我没事,你去看看他。
元景被烫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觉察楚驭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强忍着痛楚,无声地偏过了头。
楚驭收回目光,扶着姬莘道:我先送你回房擦药。姬莘笑道:这么点伤处,哪里就用上什么药了。然而还是被楚驭揽着肩膀送了出去。他们一走,元景立刻将沾了热粥的被子踢到一旁。耳边听得楚驭低声道:他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别放在心上,冷笑了一声,自己揉了揉伤处。
夜风正凉,楚驭回来之时,正看到元景畏冷般抱膝而坐,先前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已经给丢下了床。他只当是元景又闹小孩子脾气了,弯腰拾起,摸得一手粘稠之物,怔了一怔,这才打开柜子,取了一床新的出来。元景虽摆出了一副强项不服的样子,可听见楚驭走近,周身还是不住发凉。床面微沉之际,先前被他弄伤的地方忽然痛得难以忍受,见他展开被子,终是忍不住,一头扎进最里面。身姿才一动,就被人拦腰抱住了。
楚驭摸到他胸口湿漉漉的,知他也被烫伤了,单手去解他的衣衫。凉风灌入之时,元景吃了一惊:你干什么?楚驭见他吓得脸都白了,也有些不自在,虽没有放手,但声音已多和缓了许多:我看看你烫伤没有。由-屿-汐-独-家-整-理,更-多-精-彩-敬-请-关-注。
元景又气又怕,胸前气血翻涌,一股甜腥味涌到喉头,又被生生咽了下去。其时已是精疲力尽,被他一推,仰头倒了下去。楚驭将被子盖到他腿上,解开他的上衣。这些日子他重病缠身,几乎耗尽了元气,如今瘦的肋骨根根分明,楚驭一望之下,不由一阵心悸。视线往下,只见他小腹红了一大片,不禁皱了皱眉,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伤处:方才怎么不告诉我?元景闭上眼睛,试图躲避他的触摸。楚驭也不甚在意,起身下了床。元景眼睛睁开一道缝,见他拿着一盒药膏走了过来,这场面格外熟悉,思及上一次的事,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见他打开药盒,慌得蜷起身子,眼睛都开始泛红了。
楚驭对着他惊恐不安的样子,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僵持了许久,叹了一声,道:你还病着,不可再添新伤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拿开他的手臂,将药膏在他小腹上潦草擦过,便将被子给他盖上:姬莘不是宫里的人,是我请她帮忙过来照顾你的,你有气只管冲我来,别拿她撒气。
元景蜷在毫无暖意的被子里,这才有了些安全之感,听了这一句,脸上也无甚表情,只将眼睛紧紧闭上。楚驭俯身在他额头碰了碰,觉察他还有些发热,不禁有些焦躁:你乖乖躺着,我叫人来给你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24298257、烟熏妆的兔子、蛇皮怪、欣宝的霸王票
蒋丞选手、江城子、蛇皮怪、一眠久梦不成书、筱筱筱筱筱的营养液
今天追剧追的忘记时间了,明天补下半章,补粗长长长的下半章
爱你们!
第108章 回春(二)
医官来了以后, 诊脉、开方,直忙到半夜。元景自幼便同医官局那些人相熟, 本打算趁着诊病之际,打探打探消息, 不想来的却是个生面孔。行事虽殷勤周到, 可当着楚驭的面, 连话也不同他多说半句。元景心里失望, 又兼楚驭还在身边,是故喝完药后,虽困倦难当,也难以入眠。楚驭大约也知道他害怕自己, 趁夜便离开了。
隔日姬莘前来照看,见他高烧已退, 也放心不少。元景睡了一会儿,精神恢复了些,见她为自己忙里忙外, 举止温柔细致,却也无半点讨好之态, 倒显得有几分真心。元景心念一动,也不如何抗拒了,趁着她来给自己喂药的时候, 装作不在意地问:姐姐,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看周围静得很, 不像在宫里。
姬莘吹凉了药,送到他嘴边:我也不知道,阿驭用一叶小舟把我送过来,我来时,你就已经在这了。
元景苦思无果,想着楚驭从前开玩笑时说过,要是自己不是太子,定要把自己关到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如今就怕戏言成真。若是在宫里,他还有逃走的机会,可到了外面,虽天大地大,但想要逃脱,却非易事。他想得出神,连药到了嘴边也不晓得张口。只听姬莘道:你是闷了么?待会儿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元景惊讶道:你你肯让我出去?
姬莘道:阿驭只说请我来照顾一个重要的人,并不曾交代不许你外出走动。你要嫌闷,自然可以出去。
元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美丽的眼眸中满含笑意,这才肯定她不是在哄自己。几口将药喝完,也不顾晨起风大,只多套了一件大氅,就在她的搀扶下起了身。木门一开,便有沾了水汽的凉风迎面吹来,一片树叶飘飘荡荡,落到他脚边。此时天色还有些阴沉,隐约可见云边一缕金芒,似有放晴之意。他环顾四周,有些茫然地想:怎么是这里。
这是他从前守岁的水榭。自那年楚驭带着他偷偷出宫,坏了规矩,已有两三年没来过了。如今此处被人重新装点了一番,水面之上,无数蒙了琉璃罩的莲灯萦绕四周,终日不灭。更有十二尊着锦衣,覆青铜面具的少年玉像,分立八方,如从前那般静静的守着自己。
姬莘见元景久久不动,关切道:屋后还堆了一些,夜里风大,等你好点了,晚上我再陪你出来放。
元景摇摇头,低声道:我进去了。
然而回到房中,仍是心神难安。夜里悄悄下了床,在窗边看了一眼,此际不见明月,唯有画烛熠熠,如流波带星而来。他只看了一眼,便如被刺痛双眼般爬回床上。如潮往事涌入脑海,哪里还能平静睡去。他躺了许久,赤足下了床。未行几步,已是凉意入骨。眼见御舟靠岸之处闲置了一盏莲灯,他面无表情地捡了起来,看了一刻,便重重地扔入水中,砸碎了满目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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