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洪手中端着酒杯,笑道:听闻王爷与燕主年少相识,情谊非同寻常,如今听王爷口风,想来是不假了。
楚驭神情不变,眼中却多了些许笑意:陛下重情重义,我们相伴多年,交情自然是有,可伴君如伴虎,若天子雷霆一怒,这交情也算不得什么了,到底我们为人臣的,君主再如何,也只能顺着哄着罢了。朝对面扫了一眼,见元景胸膛微微起伏,拳头也不由攥紧了,笑意又深了几分。
冉洪轻轻叹了一声:今日是私宴,本不该提国事,可我听见王爷谈及故交旧情,不由想起皇叔。我与他同宗一族,又多得他照拂,情分非平常叔侄所能比,如今他在王爷那里做客,我实是心焦,还请王爷看在你我共饮一壶酒的份上,将他送回来,我自当重谢。
楚驭道:殿下孝心,着实令我感动,我既交了你这个朋友,倒也不是不能卖你个面子,我有一桩心事,若殿下能帮忙,我自然无所不允。
冉洪忙道:王爷请说。
楚驭示意身边人斟酒,喝了一口,方才道:我有一心爱之人,身中奇毒,听说殿下身边有个异族蛊师,我欲请他为我制作一味解药。
冉洪朝身边看了一眼,与蚩龙交换了个目光,蚩龙行了一礼,方出列道:蛊师蚩龙拜见大燕摄政王。楚驭定睛看了他片刻,赤珠也探出头颅,一个劲儿的看他。楚驭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起身。蚩龙道:还请王爷明示,您的所爱之人中的是哪种毒,小人也好对症下药。
楚驭也是一叹:这我却是不知。唉,我家这个小朋友,性子倔的很,一听说自己无药可医,怕我伤心难过,就自己偷偷跑了。我虽知他下落,却清楚强行将他带回来,必会惹得他不快,只得着人悄悄守着。所以我要的这枚药,得能解天下任何一味蛊毒,不知蛊师可愿助我?
蚩龙知他所说的必是站在一旁的大燕皇帝,但他不点破,自己也只得装糊涂了:王爷体贴入微,足见爱人之心至诚,只是世上并无这种灵药,小人也是有心无力。不如王爷让我见一见您所爱之人,或许还有法子。
楚驭表情冷淡下来:如此,那便不麻烦了。将杯中残酒喝尽,似有离去之意。
冉洪估摸着他已知婴毒蛊的由来,这是在想法子从自己这里套解药,虽有无奈,当下也只得答应了:蚩龙,王爷既开尊口,你且试一试吧。蚩龙与他心意相通,当即明白过来,沉吟道:蒙王爷垂爱,小人便试一试吧。
楚驭温和道:蛊师过谦了,殿下何许人也,既如此看重你,想必你的本领必然不同凡响,你肯帮忙,这解药自然是万无一失了。举杯朝首座遥遥一敬,又转向众人,目光在元景身上一扫而过:殿下不计前嫌,解我心中烦忧,我十分感激。待事成之后,我必会风风光光地将贵国皇叔送回来,还可与殿下协议,十年之内,两国互不侵犯,殿下意下如何?
冉洪暗骂了一声,举杯道:甚好,如此我也多谢了。
一时宾主尽欢,闲聊了片刻,楚驭朝周围看了看,寻道:前几日在战场上,我见贵军有位将士,箭法如神,心中十分钦佩,不知他身在何处?
那日他被射落马下,乃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此时忽然提起,众人只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冉洪心中却是雪亮,朝秦雁锋身后望去:秦将军,王爷已开了口,还不快快将你的人请出来。
秦雁锋目光一动,直起身子,着意将元景护在身后:此人只是我手下一小卒,那日是情势危急,碰巧为之罢了,王爷心胸宽广,想来不会与他计较。
楚驭面对着他,眼睛看着的却是他身后之人:秦将军莫不是以为我来找他麻烦的?见秦雁锋不语,一笑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纵有损伤,也只能怪某学艺不精。
秦雁锋回头看了元景一眼,见他微一点头,这才松了口:罢了,王爷既然要看你,你便去吧。送他出去前,不忘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别怕,万事有我。
元景低着头站了出来,冲魏太子拜了一拜,才一转向楚驭,便听他开口道:你把头抬起来。他依言抬起头,平静地朝楚驭望去,眼中无波无澜。
冉洪对楚驭道:此人是奴隶出身,他触犯王爷虎威,本来砍了也无妨,只不过他是秦将军的心腹爱将,平日里疼爱的跟什么似的,还请王爷卖个薄面给我,谅他年幼无知,原宥他这一回。
楚驭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贵国可真是人才辈出,本来以我观之,这份气度手腕,该是名门后裔才对。在座诸将与燕军对战中几无尺寸之功,如今骤然被一个无名小卒比了下去,皆有些神色讪讪。楚驭也不理会旁人,直接看向元景:我想见他,乃是出自一片惜才之心,何谈怪罪不怪罪的?
冉洪手指一动,便有人斟了一杯酒,送到元景面前:王爷大度,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去,向王爷斟酒认错。
元景全身发僵,竭力保持平静,走到楚驭面前,嘴唇动了动,才要敬酒。冉洪忽将桌子拍的山响:王爷何等身份,岂有站着敬酒之礼!
元景长长的舒了口气,膝盖一屈,破釜沉舟般就要跪下来。楚驭开口笑道:某乃手下败将,何以自矜?起身接过,一饮而尽。
冉洪拍手道:王爷之胸怀气概,真常人所不能及。臂肘一动,轻轻碰了碰蚩龙。无人看到他背在后头的手做了什么,元景亦不知晓,只是空气中忽然多了一股极浅淡的味道,明明也不如何刺鼻,可一吸进去,胸中便如坠冰石,血液几乎为之冻结,他心中骇然:难道我是毒发了?
楚驭见他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皱了皱眉,口中道:殿下过誉了,我是见他如璞玉未琢,心生爱才之意罢了。
冉洪似笑非笑道:王爷如此称赞,莫不是看上他了?
楚驭也不跟他客气,直言道:我的确很喜欢他,不知殿下可否割爱?
秦雁锋眼皮子一跳,当即道:王爷太抬举了,您手下能人辈出,他这一点微末的伎俩,怎配入您的法眼。朝元景一颔首:还不快过来。
楚驭一时没有说话,冉洪大笑道:王爷看到了吧,不是我不想给,乃是秦将军对他视如珍宝,不肯放人,我也不好强行做这个主。
元景浑身骨骼已开始发痛,正是毒发前的征兆,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竭力不表现出来,然而脸颊上已有若隐若现的花纹浮出,幸而长发垂腮,一时没叫魏太子看出来。
楚驭听赤珠在背后轻咳了一声,一眼望过去,顿时明白过来,他不动声色道:秦将军不愿割爱,我也不勉强,不过今日酒宴,就留他在我身边伺候吧。
冉洪道:王爷看重他,是他的福分。一抬手,命道:过去伺候。
元景跪坐在楚驭身边时,身躯已忍不住瑟缩起来,楚驭看着他的侧脸,好不心疼,当下还得佯作无事,朝桌上一指:倒酒,我也敬你一杯。
元景双手发颤,小小一个酒壶,此刻重逾千斤,他双手齐齐用力才提的起。楚驭知道他疼的厉害,接过来时,将他的手完全包在掌心里,不等他抽手,便如没拿稳般,手腕一歪,任由那杯酒尽数泼到元景身上。他立刻以袖替元景擦了擦,又道:适才没注意,我叫我的人伺候你去换衣服吧。
秦雁锋一直看着对面,见此情景,皱眉道:区区小事,怎好劳烦王爷的人,你自己去换吧。
元景低着头到:是。他退出去时,只觉胸口有如万根牛毫针游走,疼得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停滞了。好容易走到个无人之处,才重重跌倒在地。他心知那边见自己久久不归,必会派人来找,牙根咬了又咬,才勉强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