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话却不好直白的说出来,只是告诉这一屋子的孩子,不用多想,他只是不再回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长出了几分大人样子。
但别说他现下这个年纪,就算他在小个几岁,他说的话,在这几人心里都是金科玉律。
庄简虽然因为这些年的磨砺稳重了些,但也只是一些,听完这话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抱着蒲团大哭了一场,此后才下定决心自己顶门立户。
倒是蓝宁宁,她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看了游无止一眼,便认下了这件事情。
游无止和江元元一起离开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的轻声问道:若是他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
江元元攥紧他的手,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你曾说世间有轮回,既然如此,沧海桑田,我们总有重新相见的那一天。
他这话让游无止想起前世江熠躺在自己怀里杳无声息的时候。
他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笑着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后来又是一千年。
资质不太行的庄简终于先走一步,此时他已桃李满天下,所在的宗门也有了护持一方百姓的能力,这有点孩子心性的小老头,赫赫的喘着粗气,先师弟妹们一步入了轮回。
临走前他看看赶来的蓝宁宁,哑着嗓子笑:我这一辈子,算不上有出息,往日困在咱们那个山头后来走了一点子路,又困在了这里若是有来世,我要我要见这世间最有意思的事情要知道这世间所有我不知道的咳咳。
蓝宁宁眼里蓄起泪,嘴上却笑骂着:就你那不成器的剑术,比划对了倒也罢了,还老画蛇添足。你能走多远,知道些什么东西?
庄简咳着咳着把自己脸上咳出一点血色,那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笑得快意,拌嘴道:那你就给我当师傅,好好教我剑术啊咱们还在一个宗门还是最好的
他话没说完,眼睛便一点一点的阖上,再也睁不开了。
蓝宁宁握着他逐渐没了温度的手,低声骂着:那个时候,我肯定有许多的弟子,才不紧着你呢。她说着,泪花却「吧嗒」一声落下来。
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后来的后来,庄简所在的这个小山包,也有了后世昆仑的一点影子。
庄简走后第一百零五年,蓝宁宁也大限将至。
这姑娘拽着游无止的袖子,低声道:我知你来历不凡。这些年没少、没少承你关照我就要走了,走前想问个明白。高山那个天杀的老不死,究竟究竟她原想问个清楚明白,但到底知道天机不可泄露,自己一死了之,总不能连累师弟,于是话到嘴边,到底改了口。还有在见面的机会吗?
游无止点点头,低声道:否极泰来,一定会的。
蓝宁宁哭着笑:他这师傅当的,一走了之,忒不负责。若真有以后,我才不给他在当徒弟,要当就当他师姐,处处梗着他别着他,才算出一口恶气。
江元元原是悲痛,被她这么一说气的哭笑不得:师姐怎的也如此幼稚?到那时,谁还能记得如今的事情?
蓝宁宁笑的越发畅快:怎的不能?我姓蓝,穿了一辈子的蓝衣裳,下辈子,我要红的鲜艳!这才好晃他的眼!我要找个天下最好的道侣让他打一辈子的光棍,气也气死他!这老不死最好头上沾绿,身上带绿,郁郁葱葱的让人看了快活!
游无止原先有些伤感,被她这么一说脸上扭曲出一个笑。
蓝宁宁最后揉了揉江元元的脑袋,安安静静的走了。
她的这块地盘最后日新月异,逐渐成了蓬莱的雏形。
江元元比他们两个人的资质都强了许多,按照常理,怎么也能在活个千年。但是有一天,他的身体忽然间便衰败下去。
天道说,这是轮回之力开启,悖逆不得。
游无止便握紧了他得手,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江元元生的十分好看,纵然命不久矣,却病若西子,让人感慨天妒英才。
也许是因为这一世他比游无止长了几岁,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要突出自己「哥哥」的身份,受了伤也强自忍耐,从不表现出来。
可是游无止清楚他体内还有魔族封印,这些年夜里也总是能听见他难以忍耐疼痛而泄出的□□,只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知晓,便强做不知罢了。
江元元去时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嘴巴张张合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察觉到这点他便不再多言,只是握紧游无止的手,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
但等到发现自己下一秒好像便要魂归西去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张了张口。
游无止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也不必他如何费尽心思表明自己的一丝,便已经十分笃定道:还会再见的。就算天意要阻拦我们,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江元元的眼睛亮了亮,然后那光终于一点一点的熄灭了。
游无止执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额头上,好半天问天道:我的下一次轮回又是什么时候呢?
天道安静了一会儿,半晌道:两千年后。
两千年啊
第121章
游无止本以为, 两千年对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江元元离开的第五年,便有一位不速之客打上门来。
此人身上没有了彼岸旁的鬼气森森, 也不见曾经九天之上的仙气缥缈。
他周身泛着猩红色的血气,是堕仙后,入魔的证明。
他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天地浩劫之中存活下来的, 虽然面颊消瘦,整个人看起来比他当年那副吊丧的模样还要颓废了些,但是本人竟然保留了自己的旧骨,游无止一眼就看了出来,此人根本没入轮回。
上古诸神都没能保全下来神身, 此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大概是读懂了游无止疑惑的眼神,脸色极其难看的僵硬了一瞬间, 但是转而用他不太熟练的语调对游无止进行游说。
彼岸鬼仙分明有着打上九重天、损毁自己仙籍、偷盗灵宝的本事,甚至本人也兢兢业业的在逃离仙庭之后和游无止作对数千年,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只要一站在游无止跟前,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局促。
说话也是磕磕绊绊, 小心翼翼的,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他这副委委屈屈小媳妇儿样, 充满了不自知的恶欲。
什么?游无止揉揉耳朵,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要我加入「它」的阵营?你知道「它」要做些什么吗?
彼岸鬼仙两只修长的手插在一块,一只手玩着另一只手的指头,仿佛在较着什么劲, 没多大功夫, 两只手的指节就全被他搓红了。他的手颜色白的有些透明, 这么一点红染在上面, 配合着他局促的动作,显得说不出的可怜。然而这点可怜也只是错觉,他十分冷静的说道:我知道。
他身上的斗篷已经十分破旧了,破旧的简直像是被洗烂的抹布,看起来格外瘦骨伶仃,那双几乎可以称之为无辜的眼眸里澄澈的万里无云,因此更显得他说出来的话有种天真的残忍:「它」想要将这个世界杀死。那就让「它」杀死好了。只要我最后可以活下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话语里面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游无止大皱眉头,不得不质问他:「它」连天道都杀得死,你凭什么觉得你自己最后能在「它」手里面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