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柳看了看床上的孩子,点了头。
他又守了粘粘一夜,想了许多遍关于这孩子的疑问,只觉得粘粘身世成谜,不知为何一个陌生幼童偏和自己亲近,但又好像隐瞒了许多真相。
清晨时分,谭柳留怪医收拾行装,自己独自去向掌门请辞。
可这一趟终究没去成。
谭柳从掌门那里回来时,房中不见怪医,却见孩子床边坐着一个男人。那人穿一身贵气黑衣,只见背影,好似是低身在试床上幼儿的额温。
谭柳远远听见床上的孩子竟然闭着眼糯糯地叫了一声爹。
然后那男人起身,站了起来。
谭柳刹那间好像被冻住了,以至于他任由那人走到了他面前
小坛你长高了一些。
薛兰鹤缓缓伸手,想像以前那样替他拨开额前发丝,谭柳却闭上了眼睛,后退数步背抵上墙壁。
阁主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是你
谭柳睁开眼睛,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床上的孩子:
他刚刚叫你什么?
薛兰鹤偏头看看床上刚吃过药安然熟睡的幼子,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引着谭柳进了另一间房。
待他转身重新看向谭柳时,神色温柔又隐含无限眷恋。
那孩子和我打了一个赌。他说三天内,定能讨你欢心,让你同意认他做义子,然后再告诉你真相,这样你必然能恢复记忆。
他输了,我也输了。
小坛我与他等了这么多年,你仍然没有想起来吗?
阁主,你在说什么
薛兰鹤我的名字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薛兰鹤走近一步,谭柳才发现七月的天,他厚厚的领口内竟镶着绒。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握着你的手,写过鹯儿这名字?是壇的一半,也是鶴的一半。
那时他还在你腹中,我抱着你对你承诺,它现下虽然弱小,但将来定是最勇猛自由的一只鸟儿你不记得了吗?
薛兰鹤笑得有些苦。
小坛,他是你与我的亲生骨肉。
第十四章 真相
不可能!
谭柳忽然喊出声的那三个字尾音被硬生生压低。
小坛。阁主又这样唤他
癸卯年四月,你从癔症中痊愈。你兄长告诉你,你意识混沌已有半年,其实根本只有一月余。你被他从我和刚出生的鹯儿身边带走时,已是阳春三月。
你失去了五个月的记忆。
鹯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生下来又小又弱,一身毛病,都是我的错。
所以这些年我不敢来寻你。我怕谭枫知道后会再次带着你走得无影无踪。也因治不好孩子无颜见你。
我原想等鹯儿再大一些,让他健健康康地来与你相认,我决心治好他,有朝一日再来求你原谅。
可他太想你了,他看到了你的画像,就说这些年你也许已经想起他了,他来找你,你一定会要他的。
小坛闻言忽然掩面笑了,再睁开眼时已泪如雨下,抓住了眼前人的衣襟。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一开始就认我为什么
薛兰鹤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伸手想抱住他,可最终没有。
我怕他的出现刺激到你,告诉他要徐徐图之。
他没有说的是,三年前小坛在他面前险些摔死幼子的画面已成梦魇,时至今日他仍心有余悸。
小坛流泪道:可,他才三岁,你说的他就乖乖听了他那么可怜。他只想要一个拨浪鼓,他拿了自己的东西,我却说他偷,偷啊他当时会有多伤心,他会有多失望啊啊?
小坛想起那时鹯儿哭喊的那句那就是我的,还有他摔在地上的拨浪鼓,心如刀割。
他记忆中的小馋虫还是自己腹中三个月就夭折的胎儿,是这些年岿岳后山的小小坟茔一座如今有人告诉他,孩子还活着,可他被人伤了心,生了病,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伤心欲绝。
我要去看看他薛阁主请回吧。我不想见到你了。
是夜,小坛一直守着鹯儿。
怪医拎着酒坛带薛兰鹤去了后山林地。
看到祭碟中还留着点心残骸,薛阁主脸上忽然泛起笑意。
怪医不解:你笑什么?
无事,我太久没看到他吃点心了,知道他现在身体康健,天天都吃饱喝足,我很高兴。
怪医道:那还用说,当年你给谭枫带走的血与药材,前日你那娃娃还沾了光。倒是你,怎么看着要咽气了似的。
薛兰鹤失笑,拢拢衣领:我无事,原本练武路数就偏阴寒,这些年格外畏寒些罢了。其他无甚影响,所以一收到消息说鹯儿病了,不就千里送药来了。
怪医拍开了酒坛:谭枫何时回来你可知?你在这儿打算留多久?
他自有烦心事拖住步伐。我此番来得有些匆忙,待不了几日,但总得等鹯儿醒来无碍了才能安心离开。
怪医摆摆手,又回头:我问你:既然你都告诉了小柳儿那小娃娃的身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那五个月发生的事?
这次薛兰鹤沉默了一会儿。
我告诉他孩子的身世,是因为他已经起疑心了。他私下送了信给谭枫追问当年的事,被天机阁拦下了。况且鹯儿需要我,我既然来了,怎么还瞒得住他。
而那段记忆虽是我的救命灵药,于他却可有可无。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今天看到他,忽然觉得谭枫当年说得对。我再自私,也不愿再把他当作笼中雀。
我会等他自己想起来。
要是他一直想不起来呢?这种事可是老头子的医术也没办法的。
薛兰鹤抬头望着夜空长叹:那我便更要好死赖活着,然后再追求他一次又何妨?
呵,你这是:风流多情转性了?
薛兰鹤一笑:依旧多情。
我昔日爱的是几分天真可爱,今时恋的是一丝柔中带刚只不过,都是他一人罢了。
怪医笑着摆手:喝酒喝酒!
薛兰鹤接过酒杯:我只饮一杯,喝多了影响给鹯儿供药。
随你随你!
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第十五章 情思
粘粘醒来时发现谭柳就守在他床边,小孩努力笑得很乖:师兄你上来陪我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
谭柳笑:不是应该要我给你讲吗?
他用湿巾给小孩擦了一道手脸,忽然摸出一个拨浪鼓在他眼前摇摇:
这个送给你。
可是,你说这是给别人的。
是给你的,一直是给你的,鹯鹯小坛轻轻抚摸着孩子软乎乎的脸。
对不起,没有认出你。
对不起,这些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可我一直一直在想你
鹯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很快听懂了言下之意。
小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一样皱得委屈巴巴,泪水盈满眼眶,然后哇地一声抱着谭柳的手哭了,嚎啕哽咽着还不忘拽着谭柳的手劝:
你上来,你上来,你抱着我讲
门口的阁主悄悄退出去,合上了门。
他去拜会了一趟岿岳掌门,只道是怪医故友,路过岿岳与他叙旧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