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本以为尤小稍会认得尤善的。仔细一想,尤善离家的时候,尤小稍才九岁,过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尤善还是她都已经长大,最初的模样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了许多。
尤小稍扁着嘴,马上就要哭了:是哥哥吧?
他在那眼神里看到了强烈的希冀和渴求:求求你,你一定是我哥哥吧!
是啊,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独自守着瘫痪的父亲,她的日子该有多辛苦?她还应该去念书、交朋友,而不是日日夜夜想办法打工赚钱,拼命维持自己和父亲的生活。
嗯,我是哥哥,我回来了。
当尤小稍拉住他的衣服一边哭一边说哥终于回来了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成为尤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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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善的父亲已经无法说话了,甚至已经认不出人。为了让尤小稍好好念书考大学,他租了一间离学校近的房子,白天妹妹上课,他去养老院照顾父亲,顺便也帮一点护工的忙。
父亲去世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清醒,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尤小稍。他说:我会照顾小稍,一直到她嫁人。父亲动了动嘴唇,闭上了眼睛。
他想,也许父亲是知道的,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尤善。
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照顾一对素未谋面的父女,你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不是的,他占用了尤善的身份,冒充别人的儿子、兄长,他给了自己一个被需要的理由,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嫉妒尤善,明明有亲人,有家,有他所有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却全然不在乎地抛弃了。
既然你不要,那就给我吧。
这才是他的私心。
小稍是个非常懂事的姑娘。面对许久未见的兄长,大哭之后又拘谨起来,问哥哥这些年好不好,辛不辛苦,回来之后还走吗?听他说不走了,又开心地哭。租了房子之后第一反应是担心,问哥哥钱够不够,不要为她多花钱。
为了减轻哥哥的负担,早上起床给一家人做饭,周末衣服被子抢过来洗,放学甚至偷偷去打工。直到被他发现,生气地说学生除了上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才把打工辞掉了。
小稍天然地信任他,依赖他,接纳他,把他当成哥哥。
只要小稍在,他就永远是尤善,永远有一个家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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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中介所的卷帘门,偌大的接待厅里许多带着武器的职员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我妹妹在哪儿?他问。
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回答,笑声,挑衅,下流话,和拳头。他挨了一下,嘴里尝到血腥味的同时,将手里的细簪调转了方向。
这根东方风格的长簪,比其他簪子更加锋利。
如果有人敢动小稍,他亦不惜撕下阿善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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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看着投影幕,眼珠不曾错开一秒。
那个脾气温柔从不生气的阿善;为老人端屎端尿毫无怨言的阿善;对曲文夺的刁难从不反抗的阿善。
也是死神阿善。
经常给老太太擦脸的手,利落地打碎了别人的下颌骨,抓着头发将脸孔撞向墙壁,又拧断了一条手腕。如入无人之境,阿善出手简洁而凶狠,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动作夺取对方的行动能力。是否缺少武器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他没有,在场的人有的是。
不管刀还是枪,不管握在谁的手里,它们击杀的对象可以是在场的任何人,唯独除了阿善。
老板,那根发簪干脆送他好了。阿甲笑眯眯地说,用处比在您这里大多了不是吗?
喉咙,眼珠,耳孔阿善甚至用它将一个阻拦者的手臂从肘窝割到手腕,再划破掌心,顺手接收对方的短刀。
曲文夺发出喜悦的笑声。牢牢地抓住办公椅的扶手,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善啊阿善,你这名字叫得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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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稍跟乙姐在接待室里,仿佛听见楼下有声音:乙姐,楼下怎么了?
好吵是吧,中介所是这样的啦,现在工作不好找嘛。乙姐满不在乎地说,倒了一杯麦茶给她。尤小稍接过茶杯,问:我们在这儿等谁呀?照说,她们现在应该直接去幼儿园面试了。
乙姐模棱两可的说:等个人一起过去,小稍你不着急吧?
不急不急。
乙姐笑一笑,那就好,喝口茶就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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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的人倒下一片,阿善消失在镜头里。曲文夺轻声地倒数:三,二,一。
门被踹开了,阿善喘了一口气,问他:小稍在哪儿?
你猜?曲文夺低头装作看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或许已经完事了就像你想的那样呜!
顷刻间,那根换了新宝石的细簪插在自己肩膀上,血逐渐渗透上衣。他被阿善从椅子上提起来又掼到地上,背部遭遇沉重的撞击,没等叫出来,喉咙就被掐住了。
一边的阿甲用指尖捂着嘴,小声地说:这可真棒。
小稍在哪儿!?
阿善将发簪插进皮肉更深,看到曲文夺痛苦地眉眼紧闭,却依然难以遏制地笑出来,对他莫名其妙地说:你选错了,我不喜欢紫色。
现在我也不喜欢了。阿善说。
发簪被拔出来准备朝着现场另一颗紫色的物体刺下去时,阿善的脖颈旁多了一把手术刀,后脑上无声无息地顶着一把枪。
阿甲和丙哥一喜一怒,两尊金刚一样盯着阿善。
哥?!
听见妹妹的声音,阿善惊诧地抬头,尤小稍手里的麦茶咣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碎成一片。身后的乙姐发出夸张的尖叫:天呐!杀人了!报警啊!
尤小稍一把抓住乙姐的手:乙姐!这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有误会!转头跟她哥喊,哥,怎么回事啊?!
阿善反问她:小稍,你没事吧?这个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更加用力掐着曲文夺的脖子,曲文夺快憋死了,却还是笑。
小稍一脸懵,都要急哭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呀,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哥你到底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我、我来面试呀,手机刚才摔坏了!
乙姐还张罗着打电话:职业中介所还能干什么呀?!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一定要报警!小稍按着她的手苦苦恳求,差点下跪。
阿善看向曲文夺,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脖子被放开了,曲文夺平顺了一会儿呼吸,笑意不减:我要干什么,取决于你在干什么,代号!他没能说出那个数字,阿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曲文夺眯着眼睛,似乎在说:原来如此。
他抬抬手,小丁立刻关掉了投影屏。阿善慢慢地放开他,站了起来。小稍扑过来死命地拽着他的手,不敢看地上的曲文夺伤得有多重,拼命让自己冷静却还是带着哭腔: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出事了,有人跟我说阿善忽然顿住。
暴戾乖僻,嚣张跋扈,第一次见面就拔剑砍人,对攻击他人毫无顾忌所以当阿善听闻虐杀案同曲文夺有关时,完全不觉得意外,甚至认为果然很像他会做的事。